顏超羽蹙眉道︰「依你看,他們是想往東去還是往南去?」
青櫻搖頭道︰「我不知,但是如果是往南去,只怕禍事就不止于此了,往東的話只不過有遠平侯和東海郡王,不知賀蘭氏是否私底下與他們交好。不過加起來也不過五六萬的兵力,我並不十分憂心。」
兩人一時間都沉默了,如果是往南,則是與大夏相鄰。司馬明禹如果有插手此事的話,此事只怕絕非這麼簡單。
「西部邊關交戰正酣,此時此刻後方不能出一丁點事,不然牽一發而動全身,你常年領兵,這個道理該比我清楚的。」青櫻看了顏超羽一眼,他頓時自悔失言。的確,兩軍交戰之時,後方的風吹草動都能影響軍心民心奮。
「此事斷斷不能走漏一丁點風聲。」青櫻牽動月復部的傷口,蹙眉說道。
「高博行事頗有其父的風采,想來不會有差錯的。」顏超羽的目光與青櫻相踫,「只是對于賀蘭氏,務必要殺伐果斷不得再姑息。」
青櫻移開目光,投向窗外濃重的夜色中,殺伐果斷,這些年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殺伐果斷中?殺戮,不過是勝敗之間,倘若是勝,則是殺伐果斷;倘若是負,則是喪心病狂。
天剛剛放亮,晨光中的這個白晝顯得格外的寂靜。
顏超羽一身戎裝,騎馬在前直往國丈賀蘭府上去。
青櫻月復部傷勢未愈騎不得馬,以一頂小轎隨後而來。
賀蘭府建在靖安的繁華之地,然而此刻卻已經被五百精兵分散在四側合圍。
大約是知道有人要來,賀蘭府的大門根本就是開著的。顏超羽與青櫻交換了一下神色,一同提步入內。
這不過寅時三刻,賀蘭府的正堂當中光線尚十分昏暗,然而賀蘭太傅已經端坐在中堂前,神色不怒自威,仿佛一座雕塑,冷冷而平靜地看著踏著晨光而來的兩人。
「昨夜睡得好麼?」他的目光在青櫻和顏超羽的臉上逡巡了一番後開口道。
「末將身擔護衛靖安之責,自從皇上離京之後沒有一夜能睡好的。」顏超羽答得十分巧妙。
賀蘭博聞言冷笑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們二人不除,我大魏遲早要有大禍。」
「賀蘭大人,你為官多年,經驗閱歷皆在下官之上。」眼看氣氛劍拔弩張,青櫻忽然開口道︰「大人這一心為國事憂勞的品性,慕容青櫻果然自嘆不如。」
賀蘭博眉間不易覺察地一擰,被青櫻撲捉到了,立時追打道︰「若我是大人,必定先關心賀蘭承的生死。」
這一招果然打在了要害上,賀蘭博面色一變,不由自主道︰「承兒沒死?」
他是以為賀蘭承已經不在人世的,是以能夠孤注一擲,無所顧忌。
青櫻矜持笑道︰「生死生死,自然是既有可能生,又有可能是死,賀蘭大人自己的骨肉自己不知道生死,怎麼反而來問我這個外人呢?」
這話燃起了賀蘭博的希望,饒是他城府極深此刻也壓抑不住,追問道︰「承兒人呢?」
「他的生死,全在賀蘭大人一念之間。」青櫻居高臨下道,「只要大人莫要再行差踏錯,賀蘭承也不是活不得的。」
賀蘭博聞言額間的青筋暴起,然而他自然還是老辣的,不會如此輕易地便上鉤,略微平靜了一刻後笑道︰「老夫忠心為國,位極人臣,女兒又貴為皇後,夫復何求,能有什麼行差踏錯?倒不比有些其他人居心叵測,牝雞司晨!」
青櫻並不尷尬,不過唇角一動笑笑。
正在這時,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道︰「末將精虎衛高博前來復命!」
三人同時將目光投向門外。
只見一個一身黑衣的青年快步走了進來,虎目精光,正是高博。他手中拎著一個血淋淋的包袱,一進堂內便將其擲在地上。包袱里頭的東西立刻就滾了出來,三人見了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是一顆人頭!
高博對青櫻一拱手道︰「回慕容大人,末將率精虎衛追蹤了一夜,在南下風揚關的路上將其截住,因此人拒捕,末將已經將其就地處決,帶他人頭來見!」
青櫻看了一眼人頭,她並不認識這個侍衛。而後將目光鎖在賀蘭博臉上,只見他眼中不過微微閃過一絲驚異轉瞬即逝。
高博卻從身上掏出一封信揚了揚道︰「這是在此人身上搜出來的。」說著遞給青櫻。
青櫻卻也不急著拆開,反而慢條斯理地對賀蘭博道︰「賀蘭大人博古通今,可能比我更懂得這封信里頭的意思,不如請大人看了說
tang給我們听吧。」說著竟把信丟給了賀蘭博。
冷汗在賀蘭博的額間涔涔地流下,他並沒有拆開信。半晌才閉眼道︰「注意南夏,老夫可不是南夏的殺手 。你們夏人有多狡詐,你該比老夫更清楚。」
南夏!
明禹,你終究是牽扯進來了!終究我們要正面為敵了麼?
青櫻身子一滯,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在場的人,難道不是只有她才跟大夏有著割舍不斷的聯系麼?她是洪嘉的生母啊!
賀蘭博笑得極為陰狠,「慕容大人,你一言九鼎,犬子的性命——」
顏超羽喝道︰「你放心,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賀蘭承的命現在還在,至于明日還在不在,就看賀蘭大人的了。」
青櫻面色慘白,仿佛沒有听見他們的對話,轉身便欲走,卻是腳步一個虛浮,險些跌倒。
***
寥風軒中,燈火徹夜。
顏超羽戎裝未卸,從昨夜開始到現在已經是一日一夜了。
「太子……留著始終亦是一個隱患,他畢竟是流著賀蘭氏血液的人。」顏超羽蹙著眉道。
青櫻被他突然說出的這番話嚇了一跳,側頭道︰「伏禮?你想對他下手?你可知會有多麼大的動,亂?」
太子是國本,輕易地行廢立歷朝歷代都會造成動蕩。若是太子突然暴斃,蒙騙下百姓還是可以的,想要在朝中百官面前過關卻是不可能的,屆時整個大魏的朝政定會大亂。
青櫻驚訝道︰「伏禮不過十四歲,一個孩子罷了,對他下手能有多大意義?超羽,你為何會這樣想?」
顏超羽半晌不發一言,看下她的目光極深極遠,像是能穿得透歲月,「青櫻,你放過他,將來誰放過你?」他終于沒有再稱她大人,而是叫了她的名字。她恍然未覺一般,自顧自地陷入了自己的回憶當中,思緒亦是越過了重重歲月的厚重,仿佛眼前的這個人褪去了緊鎖的愁眉,褪去了位極人臣的謹慎,站在她面前的又是當年那青蔥而飛揚的少年。
她不知不覺地月兌口而出︰「我們都在變。」
顏超羽凝視著她,過了一刻才道︰「很多人很多事都在變,但是至少我和你都沒有變。我們還是愛當初所愛,還是像當初那樣奮不顧身,學不會放下和世故。」
夜幕深沉,燭光再亮也不是白晝的光明,就像再沒有變過也終究恢復不了當時單純的心。
「我不知他對你有何我不知道囑托,但是伏禮的命我一定會盡全力保護……至于其他的,你自行決斷吧。」她說來這話甚是疲憊,揮揮手又道︰「你也一整日沒有歇息吧,今夜無事,你也回府吧。」
青櫻已經派人往西部的邊關送去了密函,但是拓跋彥與月氏交戰正酣,並無班師回朝的意思。
她並不是他的妻室,也不是她的姐妹,說到底,她不過是一個外族,甚至還是一個與大夏有著千絲萬縷無法割舍聯系的人,可是他就是這樣放心,將江山交到她手中。
可是就連她自己也不放心。一想到司馬明禹的介入,青櫻心中便往下一沉。
不過只有這一夜無事。
次日夜里,青櫻才睡下了兩個時辰,落梅便匆匆直奔進來叫醒她——只見落梅面色不好,尚未來得及給她穿好衣服,顏超羽就已經闖了進來,手中握著一個朱漆的折子︰這是十萬火急的象征。
「太子的一千里急函。」他語氣沉重,遞給了青櫻。
展開信,上面是伏禮的筆跡。拓跋彥前兩日接到靖安密函得知賀蘭氏的異動,伏禮一時沖動點了一萬精兵便要去親自緝拿他的舅父賀蘭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