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此間滋味與誰人
坐青石台側好一會兒,瑾瓛還覺得雙頰發燒,這是夜瀾面前怎麼能夜瀾面前丟人?簡直是太丟人了
她微微低著頭,越想越覺得難過,不是想好了要把自己美一面展現給他嗎?
「方才阿瑾不是說有驚喜要給我嘛?怎麼不說話了?」
瑾瓛一怔,看著對面夜瀾滿眸笑意看著自己,她微微抿唇,「倒是有驚喜。不是所有小說網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看書網你就知道了。」
她拂起素白袖子,伸出手掌,兩盞青竹杯盛手心,「這是方才竹林時候編,我見竹林里青竹長實繁盛,就想著用它來飲酒,想來自有一段清涼。」
「酒?」夜瀾環顧四周,「這里除了青竹,青石台,唯一有便是那把七弦琴了,何來酒啊?」
瑾瓛唇一揚,「我當然是有備而來。」
說著,她輕手從懷中取出一樽青釉秋水紋花瓷瓶,搖了搖手,「這不是酒嗎?」
「哦?」夜瀾徐徐蕩著折扇,「是何酒?」
「夢回。」
「夢回?」
「對,是夢回,我親手釀。去年三月時節入引,一直前些時日,才算把該用釀材準備齊全。前日妳說要帶我出來賞景,我想著妳素來貪酒,便把它帶身上,給妳一品。」
「‘夢回荒館月籠秋,何處砧聲喚客愁。’阿瑾倒是有心了。」夜瀾眸色低垂,「不知這酒阿瑾是如何釀?」
「這可說來話長了。」她眯眼一笑,「不過我長話短說。」
她執起一旁酒樽,「釀造此酒時,取材要用開正盛繁花,並且必須為無根之花。而清酒入引時,要用繁茂青竹才行。」
「那何為無根繁花?何為入引茂竹呢?」
「之于繁花嘛,分別為九嶷山白芍,蒼梧山紫薇,不周山芙蓉,丹穴山玉簪,昆吾山薔薇,蓬萊山白梅,羽山海棠,外加合虛山美人蕉。」瑾瓛頓了頓,接著道︰
「不可采摘樹上花枝,不可撿拾落土花瓣,唯獨繁花飄落時候,接到榣山青竹所編籃子中,方為無根之花。」
夜瀾輕輕點頭,「還真是費了些心思。」他輕笑,「那飲酒之人又有什麼講究呢?」
「嗯?」瑾瓛想了一會兒,笑著說,「當然是有講究。我這夢回清酒,也不過只有這一樽而已,所謂空前絕後。飲酒之人,必定是知音才行。」
「知音?」夜瀾徐徐搖著折扇,「那夜瀾還真是三生有幸了。」
「夜瀾妳言重了。」
瑾瓛輕手把夢回酒倒入青竹杯中,遞到夜瀾面前,盈盈清酒襯得竹葉極幽。
夜瀾接過酒杯,一雙冰冷眸子映酒中顯得清涼。
他看著酒杯雖是竹葉所編,而夢回酒倒入之後,卻滴酒不漏。
涼薄唇一挑,開口道︰「還真是奇,阿瑾果然素心月兌俗。」
瑾瓛盈盈一笑,「夜瀾過獎了,不過是一樽酒而已。」
她執起青釉秋水紋花瓷樽,也給自己滿上一盞,「旁邊這七弦琴可是夜瀾?」
「是我,一直放這里,很久了。」
「夜瀾可否為阿瑾彈奏一曲呢?」瑾瓛一口將杯中夢回飲,眸子定定看著夜瀾。
「已經是很久不曾彈琴,如今沒有了當年性情。」
「當時我宮宴上為皇上獻過一舞,便是鳳兮為我奏樂。他不願為我撫琴,還是我好生勉強了他。」
「哦?」夜瀾抬起眸子,「如何勉強他?」
「我當時對他說,‘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匣中何不鳴?若言聲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听?’現想來,自己著實是冒失了。」
「如若是我,便不認同這番言辭。」夜瀾廣袖一揮,又為自己斟了杯夢回。
瑾瓛不解看他,「為何?」
夜瀾輕笑,「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
他輕輕吐出口,語調韻律有致,宛若吟詩。雖然他自己漫不經心,一旁瑾瓛卻是點頭稱好。
「看來夜瀾是識琴之人,縱然鳳兮將琴彈出了空無之境,而妳,卻把琴作為知音。」
「可是,」瑾瓛秀美一蹙,「說到底,妳倒是願不願意為我彈?」
夜瀾一愣,「還真是一個倔強娃兒。」
他不著痕跡嘆了口氣,「琴固然是能彈,只可惜浮世不解清歡,知音半多寥落,如今卻怕弦斷無人听。」
夜瀾緩緩將一樽夢回飲入口中,眸子卻定定看著遠處,半晌再未言語。
一襲清冷白衣曳地,身邊有簌簌竹葉,流過清風。
他徐徐搖著折扇,碧玉扇墜搖晃袖前顯幽冷。一句話,竟說無比寥落。
一雙如星眸子低垂,全身皆籠罩無悲傷之中,清冷身姿是多了幾分她從未讀懂惆悵。
默然清冷,風流不減,是他世人眼中樣子。
而今日,她竟從他眸中看到那無止境悲傷和疼痛。
堪杯自飲,江湖獨行,這是她所不知也不懂夜瀾。
不知為何,也不過是一瞬間,心居然也像針刺般,跟著疼起來。
半晌,她緩緩行到他跟前,話也說異常溫柔,「我不是孩子,不要妳哄我。」
微微低下頭,和他靠近,「竹之瀟然兮,君子風範。生死之交也,不畏斷弦。妳是我知音,妳是我高山流水。所以、這一曲妳是彈定了。」
夜瀾身子一怔,轉瞬面色清淨如初。
他微微抬起頭,卻正撞上她一雙若水眸子,堅定而憂傷。
輕輕拽過她手,眸子有幾分清冷,「除了為自己,我不曾為任何人撫過琴。」
他悄然嘆了口氣,忽而站起身來,頎長身子竟高出她一頭。
「今天,我便為阿瑾彈上一曲。」
言罷,他緩緩轉身,向一旁七弦琴走去。
竹光掠影中,他步子踱風雅卻極慢,有陽光打他白衣長袍上,寥落背影分外單薄。
瑾瓛怔怔看著他,眸子不知為何,竟有些發酸。
就是這一眼,一個太尋常不過轉身,她卻仿若看見了他們之間阻隔時光,那麼遠,那麼長。
白衣若水,他廣袖輕拂,頃刻,氤氳曲調已琴上緩緩流淌。
沒有歡悅,沒有高亢,一曲「寒衣調」他指下,如泣如訴,分外悲傷。
瑾瓛一旁怔了好一會兒,一襲素底白芍長裙才慢慢舞開,隨著他琴音,她步子舞極慢,仿若一個停頓便要傾倒。
她微微閉上眸子,口中清音緩緩跟隨曲調唱出,隔著竹林,悠遠纏綿。
雖是不去看他,心頭卻一下一下被他琴聲擊痛。
她想。
該是如何悲傷人才能譜出這樣曲調?該是如何寂寥才能讓他如此,仿若置身世外清霄。
以前經常听人說,相見恨晚。
她那時覺得,遇見便是遇見了,已然是緣分,又如何相見恨晚呢?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不親歷不懂得。
原來,她真遺憾,遺憾自己這人世十六年里沒有他。曾經一度以為十六載太短暫,可今天再遇見他時,她還是覺得遲了。
相見恨晚,相見恨晚。
她想。
一壺月光,半兩荷風,這凡塵二十載,他是否一直這樣單薄身影,從日暮到晨昏?
一曲「寒衣調」,一曲半生飄搖。
那些她不曾經歷不曾體會不曾陪伴日子,每當他如此心傷時,又是懷著一副怎樣心情奏出曲調?
她緩緩睜開眼眸,一襲白衣清冷依舊他就那樣映她眼眸。
待他琴音漸消,她收起袖袂舞姿也斂。
還未等他起身,她便緩緩開口,音調低喃听不出情緒,眼角卻有一片晶瑩。
「夜瀾。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紅塵如此寂寥,我再也不忍心讓妳一個人。」
她抿唇低眸,頓了頓道︰「阿瑾只願、這一生,酒醒人愁,只與妳一人醉飲。這一世,聲嘶力竭,亦只為妳一人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