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從床上彈了起來,睜開眼,喘著粗氣,窗外柔和的燈光親吻著流星的雙眸,流星用手臂擦擦額頭,滿是冷汗,周圍的環境如此熟悉,這從地獄里逃月兌出來的感覺安心而豁朗。深夜的宿舍極為安靜,甚至能听見床頭張揚呼吸的聲音。
「又是這樣的夢!」流星嘴里嘀咕。起身下了床,走到窗邊,秋天的味道已經十分濃烈,風中幾乎沒有夏日的余溫,尤其在如此平靜的夜晚。在夢外的世界,一切照舊。
流星回想起剛剛夢中的種種,土地的慘烈,腐臭的溪,狂暴的人,柔和的燈光突然就變得暴戾起來,不願落下,粗暴的扼殺了天空應有的生氣,殘留一片褪色的鮮血。他也突然明白為什麼夢里的人少一條胳膊,那是為了充饑而被啖之。接著,流星再也無法入睡,一個人趴在窗戶上看著夜凋零,而與之出生的是漸至光亮的黎明。
桂花從熱烈到更熱烈,而終于消散,忙碌的人依舊忙碌,困惑的人也仍然困惑,學生的日子大抵一年往復一年均是如此,天氣卻是每天一個樣,從起初的涼爽最終到了冷的境地了。校園里外套多了起來,花花綠綠的,過節似的熱鬧,流星依舊短衣,當然,路上因此不時投來幾道異樣的目光,甚至是不屑。
張揚在流星宿舍住得很習慣,只是總是遲到,早晨的鬧鐘已經鬧過了,上課的同學匆匆忙忙,遠遠近近作響,他才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來一看,宿舍里哪里還有人?于是大驚,早餐也不吃,但還是會疊好被子,整理桌子,地已經被流星三人打掃了,因為宿舍的扣分制度很嚴,才匆匆忙忙的跑去教室。
為此,到了晚上,他總是責怪林淵、王想還有流星不夠哥們兒,走了都不叫他一聲,而流星們呢?只得搖搖頭,因為確實叫了,只是張揚迷迷糊糊的應一聲,眯著眼坐起來片刻又躺下了。
直到有一天,張揚晚上回到宿舍又嘮叨著,「冷星,林淵,王想,你們可害死哥們兒了,今天我又遲到,李老師下了最後通牒啦!」這一下流星失去了性子,對他大聲吼了起來︰「能怪我們嗎?是你自己爬不起來,我說,你以後再起不來,我就告訴你表姐去!」流星無意中提到張揚表姐,這卻讓張揚臉色大變,木訥不能言語,從那以後,他總是早起,每天一坐起來,低頭沉吟一句,「表姐。表姐。」隨後精神大振。
教室里有溫馨,但歸根是煩悶的地方,呆久了,甚至潛意識里會投影出抵觸的情緒。作為班長及班里的尖子生,林淵強迫自己晚自習靜下心來,但有時那平靜如一灣淺水,水滑如油,浮在嘔吐前翻攪的心頭,反而更讓林淵倒胃。詭秘的氣氛讓林淵也不得不常常透過窗戶,去望窗外被燈光照成酒紅色的夜空,沒有星星。
而這時,卻見窗外一人對他擠眉弄眼,林淵座位靠著走廊旁的窗戶,座位是每周按列左右一滾動。見是張揚,仍然拿著筆和書本喚他出來,林淵笑笑,略一踟躇,正想出去透透氣。
「林淵,哥們兒又有一問題問你。」張揚開宗明義,毫不客氣。
「你的學習勁頭挺足啊,怎麼不找老師講。」林淵打趣道。
「你就別笑話我啦,你講的好啊,從最原始的洪荒大6開始講,我學的東西多啊。快給我講吧。」于是二人趴在欄桿上,林淵很耐心,又是演算,又是舉例。
樓下教學樓前的廣場上,不時走過幾個人,都是手背在身後,燈光下拖著長長的黑影。張揚不時指著下面評頭論足,繃著嘴笑,講些模不著邊際的話。
只有二班那個愛穿裙子的班主任,據說,冬天她也總是穿著裙子,她是從來不把手背在身後的,因為那樣不優雅。即使她是張揚的班主任,張揚見了她,沒有一絲恐慌的意思,依舊不緊不慢地問林淵問題,李老師知道張揚和林淵一個宿舍,也認識林淵——尖子生總是有很多老師認識的,于是並不責怪張揚上課期間出教室,只說有問題可以問老師嘛,而張揚嬉笑,說林淵講題,他不緊張,還不時推推林淵,暗示他幫忙說話,林淵也傻笑著。
「對,李老師,我們互相學習,互相討論,這樣都學到不少東西呢!」
李老師只是恍然大悟的一笑,听說,李老師是很特別的老師,是個有故事的女人。
好容易到了下課,高一這邊教室有了些許生氣,高二那邊仍是平淡如水,死水。張揚伸伸懶腰,也不避什麼,直接進了一班教室,要拉流星出來。走近流星的座位,卻現流星正聚精會神的演算。
「哎喲,我們的冷星也這麼認真。」張揚踫踫流星,陰陽怪氣的說。
「你不懂。」流星沒抬頭,仍是匆匆忙忙演算,像是身後有什麼攆著。
「我不懂?老實交代,卓流星同學是不是找到什麼學習的動力了?「張揚的語氣怪異而富有挑逗性。
流星終于抬頭,「動力?」
「對啊,我努力學習都是為了表姐,你呢?」
張揚十分坦白,他不知道,流星近日是有心事的,讓他煩躁不安的心事。流星現在每天下午都毫無理由的與當天做清潔的同學一起掃地。而不消停的學習也是他一有時間的空隙,今日夢中的種種怪事便一件件從天而降,壓得他焦躁恐慌。
「卓流星,最近怎麼一直在掃地呀?」掃地時,終于有人問。
流星看去,但見那人穿著藍色外套,衣服洗得有些蒼白,但是干干淨淨的。她腦後的頭梳了起來,虛籠籠的,一雙眼楮看人總是在笑,皮膚微黑。流星記起來,她是英語課代表,喚作尤芳,尤芳總是給人以親切純樸的形象,尤其是那雙眼楮,她的目光好似可以化解人世間所有的紛爭,無論懷著多大的憤怒,在她面前全部煙消雲散了,悔悟世間所有爭斗皆是空。
「我每天下午都加入掃地。」流星說得淡淡的。
這時王想走進教室,看到流星,喃喃道,「我剛剛蹲廁所的時候,覺得有人在我頭頂,我抬頭,卻白晃晃的,只有天花板,我再低頭時,看到地磚一格一格分開,有只小螞蟻在上面爬,我就想,螞蟻這樣在地磚的花紋和縫隙間穿梭一定很有意思,像在花園,自由自在,它甚至可以在那安家的,我會每天給它送食物,就是不知道它是從哪來。」
流星听他沒來由的講些天馬行空的話,無奈苦笑。這個年齡,該做的事大概就是瞎想。
凌晨四點的時刻,流星看上去有些驚恐,天涼好個秋,他的額頭卻泌出細小的汗珠,隨即又是一驚而起,起來後,宿舍仍是安靜,王想正在翻身,「又是這樣的夢!」流星狠狠捏了把臉。
白天去教室,去食堂,在路上看到垃圾,他總是俯身去撿,並接連嘆息。他的身上總是會有布袋子,像變戲法一樣。
食堂是同學們愛抱怨的地方了。諾大的校園,食堂卻十分小氣,下課搶飯是在這個學校生存的必備技能,如果不跑,隊伍總會老長老長,而且食堂分了性別,但總會在男生食堂看見扎馬尾辮的,非常醒目。
而有人在茶余飯後談論道,「知道嗎?學校有一個男生進了女生食堂吃飯,被值周老師抓住,給了一個‘記大過’的處分,但你看咱男生食堂,難道那些是男的?」說著,悄悄指指附近桌上幾個女生。
「沒辦法,原來婦女地位低,現在啊,是男人倍受欺負,我爸總是被我媽管著,我有時都看不下去了。」一群男生哄笑。「原來你爸是耙耳朵,是氣管炎呀!」
隊伍仍是排得長長地,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流星經常會遇到排了老半天,隊伍仍是那麼長的情況,這是因為前面有人插隊,裙帶關系在社會中盛行,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且就在每個人都抱怨的時候,自己同樣問心無愧地做著為此推波助瀾的事,學校是小社會,自然是不能幸免的。
索性,流星寧願吃泡面,這期間,幾次踫見了歐陽夢兒,兩人說幾句話,大多是歐陽夢兒問流星怎麼吃泡面,光吃泡面怎麼能行呢?而流星只有一臉無奈,然後把買的酸糖果給夢兒吃。到了後來,夢兒見流星又在吃泡面,甚至讓他到自己家里吃飯,流星自然推卻了。
有一節語文課上,今日幾近真實的怪夢讓流星如坐針氈,蹙額皺眉,總是一副苦樣子,老師偏偏這時讓他起來讀文章。這一讀,卻深深陷入在文中一句話或者一個字眼里去了︰這世間,有一種使我們一再驚奇而且使我們感到幸福的可能性——在最遙遠、最陌生的地方現一個故鄉,並對那些似乎極隱秘和最難接近的東西產生熱愛。故鄉二字讓流星的記憶隨著秋風吹遍了整條靜溪,然後在心里也淺淺萌了一個回家的念頭,但很快就打消了。
曾經有初中的同學用透明膠帶粘掉寫錯的地方,是十分有用的方法。
這被流星學到了,不知何時,流星隔桌的夢兒也看到了,經常會找流星借透明膠帶。眼看著一圈透明膠漸漸瘦了下去,胖起來的是旁邊粘掉寫錯的東西的廢棄膠帶,不能再用的,收集它,純屬好玩。流星並不抱怨,內心反而美美的,夢兒總在最後一節晚自習課,流星前面的同學回了家的時候,轉過頭莞爾一笑,說要給流星買。流星只是搖搖頭說不用。
一次夢兒在最後一節晚自習課坐到了流星前面同學的座位上,讓人捉模不透的是,這樣一來,流星總不能像平常了,感覺有什麼東西縛著他,靜不下心。
課中,夢兒摘了眼鏡,但並不取下,把它戴在嘴上,這模樣讓流星一顆心心咚咚直跳,她一雙大眼楮望著操場,長長的睫毛更讓她看起來十分乖巧和專注。
夢兒揉揉眼楮,轉過頭對流星說,「卓流星,你不近視真好,哎,近視太痛苦了,我都四百度了,戴著眼鏡,時常感到眼楮又干又澀。」夢兒說到後來,幾近憂傷又無可奈何。流星對眼前之人心中憐惜,想著要是自己可以治好夢兒的眼楮就好了。但他突然現了什麼,心里嘀咕,「最近感覺黑板有點模糊,看來也是近視了啊。」
回宿舍的時候,張揚在抱怨李老師,說她偷偷從門縫里看班上同學有沒有開小差的行為讓他很不舒服,總覺得像被監視了。
李老師從門縫里看班里的狀況,林淵、王想、流星都是親眼見過的,便任由張揚抱怨,並不作聲,王想隨聲附和幾句,還警告張揚,他們班肯定有李老師的心月復臥底,所以李老師即使不偷看,對班里的情況也了如指掌,「你們這場戰斗,難打啦!」
然後慶幸王老師在這一點光明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