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中驚得往後退了一步︰「您當真……是我祖父麼?」可看起來這樣年輕,全然是自己未見過的模樣。
白子彥淡笑︰「既然不必受縛于肉身,何必以老態的模樣示人?不過,我其實很早就死了呢。」
有多早?他離家的時候也已至中年,那時候他還活著嗎?
白子彥似是听到了外邊小白鬼啃結界的聲音,略略估模了一下時間,道︰「天快亮了呀。」他說著自袖中取了一本冊子遞給白敏中︰「與人說天命的確會損陽壽,避開這行也是好事。但你生來便有看到那些東西的本事,卻沒有半點修為,反倒更危險。」
白敏中低頭望著那本褐皮冊子,半天才抬起手接過來︰「這是什麼?」
「以後若看到了什麼便如賬冊一樣記下來,這冊子……有靈力哦。」白子彥笑笑,捏了捏她鼻子︰「好好練字,可不要荒廢了。」
「唔。」白敏中低著頭應了一聲。
「外面那個姓蔡的家伙,沒有肉身總會壞掉的。飄蕩久了,也許不知不覺就會變成惡靈了,你要小心哦。」
「誒?」白敏中仰頭小聲發出疑問。
「或者……可以轉為利用讓它成為式神哦。」
白敏中低著頭咕噥了一聲︰「恩。」其實她哪里知道怎麼將一個游浮靈變成式神的辦法呢……
頭發被人輕揉了揉,她再抬頭時眼前卻已不見了白子彥身影。
這樣說來,祖父已是不在人世了嗎?
她捧著那本書坐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那口漸漸冷卻的大鍋,想想孑然一身的自己,再想想天地之廣闊,忽然覺得孤獨極了。
陰魂道的夜空也是黑漆漆的,因是被困在這結界當中,就連空中偶爾會飛過的髒東西,此時也看不見。
人在天地之間,本來就是孤獨的嘛。每一日里的努力與倦怠,開心與憤怒,體諒與爭吵,看似都好像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但事實上什麼都算不上呢。她想著想著索性躺了下來,有沒有可能是——連同我們存在這個世界及以外的世界只是被困在一個容器之中,容器外的好多雙眼楮在盯著我們每一日的言行呢?
她對這些總覺得好奇,將那本褐皮冊子壓在心口,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誒?好似听到有什麼聲音?
她偏過頭去,忽見一排小白鬼涌了進來,那結界忽然就破了。白敏中還沒來得及坐起來,蔡瓊已是飄到了上面,看到她平躺在地上,驚慌失措地大叫︰「不好啦白姑娘好像被人害死了!」
呃,自己明明還睜著眼的啊。
張諫之匆忙越過結界,白敏中一時間有些愣愣的,慌忙抱著那冊子坐起來道︰「掌櫃如何到這個地方來了……」
張諫之將她扶起來,拍拍她衣服上的灰,伸手又試了一下她額頭,發覺還燙著,便道︰「惡靈走了麼?」
「誒,沒有惡靈啊。」
張諫之已瞥見了那一口大鍋。他雖然也沒有太多修為,可有些東西卻也知道的。當下不宜在這兒耗費太多時間,他便抬頭對蔡瓊道︰「趕在天亮之前速速回去罷。」
「知道了!」蔡瓊慌忙跑去將那盞燈重新點起來,「麻煩大家閉個眼罷。」
他們一行人回到客棧時,忽地變天了,眼看著就要下雨,天還是黑的。張諫之給她燒了熱水,將木桶放在門口︰「換身衣裳洗個澡睡罷,明日不必起早了。」
白敏中將木桶提進來,剛打算月兌衣裳,蔡瓊卻忽地冒了出來,嚇得白敏中愣了愣。
蔡瓊道︰「白姑娘你身上有氣味。」
「沒、沒有啊。」
「你今日一定與靈力和道行都很深的家伙見過面了,我聞得出來。」
「……」
「我今日在陰魂道里听掌櫃說,有個惡婆婆纏上你了?哎呀,你怎麼能將她丟進鍋里化掉呢,應該留給我吃掉的啊!」
「……你吃鬼的麼?」
「吃啊,據說可以增加修為,但我還沒試過。」
「……」
蔡瓊有些不大高興,興許是餓了,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焦躁。
白敏中望了望那木桶里冒熱氣的水,半晌道︰「你……能出去會兒嗎?我要洗澡。」
蔡瓊看看她,眨了眨眼,倏地反應過來︰「哈哈哈我都忘了人鬼有別了。」
白敏中黑了黑臉。
蔡瓊倏地不見了,她東看看西看看,這才將水倒進浴桶里,迅速月兌掉衣服鑽了進去。溫暖的水溫讓人舒服地想要嘆氣,可她卻很是緊張地四下張望。
看得到那些東西真是困擾呢,若沒有靈力的人,哪怕就算被鬼怪盯著,也不會意識到,便不會有這樣的憂慮了罷。
有時鬼怪之所以存在,是因為被看見了才存在。若活人的世界里沒有人能看得見它們,那是不是意味著它們就不存在了呢?
她依舊困惑。
她迅速洗完爬出來套上干淨中衣,擦頭發時,忽听得外面傳來輕微的談話聲。唔,還是那個熟悉的欽差大人的聲音。
「張先生,請您原諒我,當時的情形實在是不得已……
「見您如今活得自得,我這顆心亦總算是放下了……
「張先生,我一直很自責。」
白敏中往身上裹了被子,在陰魂道中待久了,她覺著很冷,便不由打了個噴嚏。屋外葉代均的聲音還在,可是……
唔,真的有些煩呢。
與外面傳的樣子似乎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他當真是軍師嗎?好嗦的軍師。
白敏中坐在床上皺皺眉,只听得張諫之回了一句︰「請回罷,我活著也好,死了也罷,都不想再見你了。欽差大人已在雙橋鎮逗留了太久,為免耽擱行程,還是速速啟程罷,何必在這里說些無用的話。」
白敏中听他這樣說話,便能在腦海中描摹出他的表情來。
一定是寡著臉,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樣,從容不迫,懶得與誰有糾纏。想著想著她忽然笑了,然後……又打了個噴嚏。
屋外漸漸安靜了,不一會兒,取而代之的便是 里啪啦的雨聲。這場雨來得很急,帶著秋涼,很冷。
張諫之回了屋,他低頭咳嗽,卻竭力忍著。走到床前,將鞋子月兌下來,卻見眼前有一雙腳。
他緩緩抬了頭。
白子彥就立在他面前,面帶微笑地淡淡開口︰「從枉死城逃出來,看樣子染了一身毛病,養不好了嗎?」
張諫之幾經辨認,這才發覺眼前之人是當時救他的那位老夫子,可似是……要比那時看起來年輕得多。人世間的時光無法倒流,于是,他果真……已不在人世了嗎?
他強壓下肺部的不適,白子彥卻淡笑道︰「咳嗽不必忍,強大的意志力對于以前的你興許還有用,但眼下難道還用得上嗎?真是糟糕的壞習慣呢。」
說著,他便喂了一粒藥丸給張諫之,迫他服下後,輕拍他後背,這才緩聲道︰「魂魄不全並不能撐太久,得將那少掉的一魄從枉死城撈出來才算了事,可我幫不到那麼遠。」
「先生當初為何要救我?」
白子彥卻沒有回他,他緩緩直起身,寬袖幾可委地。屋中只亮了一盞小燈,光線微微弱弱,白子彥往那邊瞧了一眼,只輕描淡寫道︰「你死過一回,心中卻仍舊有過去的執念放不下。這股執念經由你強大的意志力克制,如今已是非常強大的力量。我只是想看看——」
白子彥轉回頭看著他︰「這樣的力量是如何發芽如何茁壯,又會怎樣被化解。而且——」他略略望向窗外︰「能從卞城王的枉死城中逃出來,你本事很厲害,所以我很好奇。」
張諫之看著他不言聲。
白子彥忽地笑了︰「我知你並不信我這一套說辭,唔,我之所以救你是因為覺得你與敏中有緣分,只是希望你能讓敏中多吃些,不至于讓她餓成這般瘦巴巴的模樣。這樣的世道里,連個知冷暖的親人也沒有,不是太可憐了嗎?」
「我知道。」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哦還有——」白子彥將走又轉身,「叮囑她好好讀書寫字,這丫頭算術這般好,可不能被荒掉了,怎麼也得有一技之長傍身。」
隔壁屋子里睡覺的白敏中,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唔,有什麼人在念叨自己麼?
這一夜雨下得又急又大,天亮前雨竟停了。推開窗天空碧藍如洗,是典型的秋天的天氣。
白敏中剛爬起來,揉了揉眼,便見屋子里堆了一摞金條。她嚇一跳,又揉揉眼,走過去細看看,慌忙跑去了張諫之的屋子,喊他來看。
張諫之瞥了一眼,若無其事道︰「蔡瓊送來的辛苦錢罷,收起來罷。」
今日恰好是宋秀才靈柩下葬的日子,一切好似歸了位,諸事均已妥當。可白敏中右眼皮卻跳得十分厲害,總覺得這一切還沒有完。
已66續續有客人前來吃早飯,她去前堂幫忙招呼,忽听得有一人道︰「听說城西花街昨晚有個鴇母死了,我可听衙門里的人說那鴇母與宋秀才有關系的,還有個什麼兒子!還有更離奇的,說是衙門抓了個疑犯,關進牢里面,這麼大一個活人居然沒了!鬧鬼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