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寵嫡妻 073 無邊盛寵

作者 ︰ 袖白雪

「哈哈……」

听了蘇阮的提議,太傅發出充滿不屑的笑聲。

太子道︰「太傅大人為何發笑?蘇阮的提議值得商榷。」

太傅拱手道︰「太子殿下,這女人不知道肚子里在謀劃什麼,您千萬不要上她的當!她巧言令色,無非是想騙取離開的機會,我們絕不能讓她走!」

蘇阮淡淡道︰「太傅大人,空口無憑,願听您的高見。」

「下毒?呵呵,據我所知,聖君生長在山林之間,又極擅醫術,想必嘗遍百草,以他的體質和內力,很可能是百毒不侵之身。而你,早知道這一點,故意誘使我們下毒害他,到時候下毒不成,反被他拿做把柄——這,就是你的計劃,對吧?」

太傅自顧推算著蘇阮的心思,滿臉鄙夷︰「黃毛小丫頭,就憑你,也敢妄議權利之事?還是回家繡花、讀讀女則吧!你若再在此張口胡言,本太傅就立即拔了你的舌頭!反正只要你活著,就能拿做人質威脅聖君,至于能否說話,又有何要緊?」

面對他的輕薄和出言不遜,蘇阮不卑不亢道︰「太傅顧慮有道理,但我提出兩點,您且思量。」

她嚴肅和端正的態度讓太傅略感訝異,哼了一聲︰「你說。」

蘇阮沉著道︰「其一,下毒這件事是我來做,出任何事負責的是我,以及我背後的家族。我蘇家雖不是皇親貴族,但也小有地位。我伯父蘇溫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家姐與平郡王府的瑾公子有姻親,我家族上上下下三百余口人,我不會拿他們的性命玩笑。太傅您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我相信任何人都不會把自己的家人當做游戲的籌碼。」

太傅聞言蹙了蹙眉,臉上的不屑之色不知不覺不見了。

蘇阮繼續道︰「其二,敢問太傅可有辦替太子法解決這件事?」

太傅沉吟片刻,心虛道︰「一時半會沒有良策,可從長計議慢慢籌謀。」

「等得了嗎?日前太子遇刺之事尚未解決,朝中本就一片動蕩,君臣離心,臣子們互相猜忌,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聖君,無疑是他們的救世主。聖君回朝之事引起軒然大波,明日,不,恐怕今晚就會有不少朝臣投奔他!太傅恐怕沒有看見今日聖君回朝,帝都百姓們的盛況,滿滿當當的百姓在街道兩排跪著,他還未正式冊封,百姓們已在高呼‘聖君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光太傅,也太子也一並沉了沉臉。

「世人皆知先皇遺詔——不論何時十七皇子回朝,都為新的君主!他乃是名正言順的君主,身邊有國師輔佐,百姓眾望所歸,假以時日,必成大患。我覺得,留他在宮里多一日,他的勢力就多增長一分。可以說,拔除他之事迫在眉睫,一刻也耽擱不得!」

她說話有條有理,分析局勢亦有見解,句句都點著太子和太傅的死穴。

他們忌憚的不就是百里溯將來成為心月復大患嗎?名正言順、眾望所歸,還有比這更可怕的嗎?

太傅一開始只當蘇阮是個討巧的黃毛丫頭,到這才真正的開始審視她的話、思量她的意見。

他們不能直接毒殺百里溯,那樣一定會被三皇子拿做把柄,找出一切證據來扳倒他們;而刺殺之後,再將殺手除掉,才可以死無對證。先毒,再殺,的確是很保險的辦法!

若蘇阮可信,她的提議的確不錯。

但,總歸是冒險了些!

這個女人與聖君一同入宮來,倒戈的這樣快,實在有些異常!

她說話、心思都完全不像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這樣的頭腦和心思,留在世上,絕對是後患。

「你的意思,是立馬行動為佳?」

「不,倘若聖君一回朝就被刺殺身亡,肯定會引起群臣和百姓的暴動,矛頭會直接指向皇族內部紛爭。我預計的時間,大概在他回朝之後過一小段時間,比如,七八日,乃至半個月。這時候再發生刺殺,有可能是因為他在外得罪的人回來尋仇等等,不一定和皇族有關。」蘇阮一臉從容。

她要給百里溯爭取時間,盡量多的時間,讓他能養精蓄銳,應對接下來的血雨腥風!

「此事……我們還需要仔細考量!」太傅仍舊十分謹慎,太過聰明的人,更加需要小心提防!

想不到此人竟謹慎到如此地步,看來,只得使出殺手 了。蘇阮忽然低聲道︰「關于此事,我還有另一個大膽的想法,不知太子和太傅是否願意听。」

……

三皇子啪嗒一聲放下青窯茶盞,瓷器與紅木踫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震響寂靜的居室。

他抬起眸子認真的掃視一圈前來的客人︰太子、太傅、蘇阮。

他反反復復看了幾遍,露出玩味的表情︰「太子殿下,我沒听錯吧,你讓我跟你們合作?」

具體的合作內容蘇阮之前已經跟他詳細的說明,聞此重重點頭︰「沒錯,三皇子。」

三皇子冷冷道︰「笑話。我與太子殿下從小到大都沒合作過,對吧?」

三皇子歷來優秀,樣樣第一,而太子殿下又是出了名的優柔性子,樣樣墊底,這倆親兄弟從來就不在一個天地。

蘇阮對他們兄弟的矛盾無甚興趣,只專注于自己想說的話︰「雖然您和太子殿下此前有些小小的摩擦和沖突,但是我想,什麼是內部矛盾、什麼是外部矛盾,您還是分得清吧?聖君回朝,損害的不僅僅是您或者太子殿下的利益,而是動搖整個皇族的根本。」

三皇子捧起茶盞抿口︰「繼續說。」

蘇阮深深吸了口氣︰「恕我直言,您和太子殿下不能站在一起共同對抗,只怕很快都會被排擠。」

三皇子陰沉沉的一笑,聲音低沉暗啞,略顯霸氣︰「本皇子從政已十余年,他不過初初回朝,能有什麼力量與我們抗衡?他住的水韻殿,有多少的是本皇子的人、有多少是太子殿下的人,咱們雙方都心知肚明。」

蘇阮不動聲色的听著,心中默默記下了,水韻殿的宮人多是眼線……

「太子殿下想動他,不過是勾勾手指頭的事兒,何須找我?我想動他,也會憑一己之力完成,合作就免了吧!」他說的如此狂妄,好似全然忘了白日被百里溯險些掐死之事。

他回絕的干脆,蘇阮卻不死心︰「殿下,您是覺得聖君的實力根本不值得您動手嗎?可是方才我們過來的一路上收到消息,太史令、護國公、丞相……都分別入宮去往聖君住處拜訪。」

三皇子這才抬了抬眼皮。以上三位在當朝都是極有分量的人物,是父皇的老臣。

父皇病重之後,他們既不和他親厚,也不跟太子親厚,個個嚷嚷著要告老還鄉,這倒好,聖君回來,他們就跳起來了。

三皇子臉色微怒,但還隱忍不發。

門外的侍衛傳話道︰「三皇子殿下!屬下求見!」

三皇子道︰「進來吧。」

侍衛快步進入寢宮,直奔三皇子身邊,低頭三皇子耳語幾句。

三皇子臉色微變,示意他下去,然後舉起茶杯悶悶的喝了一口茶。

蘇阮瞧著他臉色不對勁,略一思量,忽然心中一喜,道︰「肅親王也去往聖君處拜訪了?」

三皇子眼皮一跳,有些吃驚的看著蘇阮。

他和肅親王府之間的交往密切,但是此事知道的人少,蘇阮怎會一猜就中?

蘇阮當然能猜到,因為,三皇子成為天子之後,扶持了落寞的肅親王府。

因為肅親王府是嵐瑛郡主的娘家,所以蘇阮對肅親王府也多一分關注,知道他們和三皇子早有淵源,也唯有他們的倒戈能讓三皇子露出這種表情了。

蘇阮心如明鏡︰「臣女只是胡亂猜的,難道真的猜中了?三皇子殿下,連一向不參與朝政的肅親王府都在向聖君靠攏,可見聖君的威望有多高!不出幾月,他恐怕就能擁有和您比肩的實力!」

三皇子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明著說是太子前來求合作,為何是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女人一直在說話?

他皺了皺眉,機警的目光上上下下掃視著蘇阮,忽然眼神一凜︰「你是與聖君一同入宮的那個人。」之前在馬車里,百里溯將蘇阮護在身後,他只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所以沒認出來。

蘇阮坦誠的點頭︰「是。」

三皇子坐起了身子,終于有了些興趣︰「那你為何要站在我們這邊?」

蘇阮道︰「太子殿下挾持我,還拿我家人威脅我,我也沒辦法啊。」

三皇子掃一眼太子︰「想不到太子殿下也會以女子為誘餌達成目的。」

太子任憑他奚落,搖著羽扇,不介入他們的談話。

來此之前,蘇阮說了,局面盡在她的掌握,他和太傅不必插手。

「三皇子殿下。」蘇阮再度提起此事,「合作之事,希望您仔細考量,細節方面可以商榷。」

三皇子冷淡道︰「本皇子還是無甚興趣。這件事咱們各自行動,誰先拿到就算誰的,當做一場較量,何樂不為?而且,咱們雙方本就互不信任,勉強合作……」

他嘴上說著不樂意,眼神卻飄飄忽忽的往太子身上瞟。

蘇阮何等靈透之人,當即揣摩透他的心思︰「若三皇子願意,當日行刺的人手可由您安排。」

「不可!」太傅出聲否決,「此合作是由我們發起,理當由我們安排,怎能讓三皇子安排人手?!」

三皇子同時拍案而起︰「既然如此,就馬上滾!」

太傅怒道︰「三皇子,請你語氣放尊重!這是太子殿下,你說‘滾’是何意?」

三皇子慣來不將他放眼里,不客氣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听不懂人話?!」

方才還一派祥和的局面剎那之間就因為兩人的沖突而變得拔劍弩張。

雙方的侍衛都在同時拔出了劍刃,寒光閃閃的刀刃反射著耀目的光芒。

安排當日行刺的人手,也就意味著掌握全局。

無論是三皇子還是太子,都不會相讓。

蘇阮沖上前攔在二者之間,道︰「請你們都听我一言!宴會在七日之後,宮宴的地點在某處宮殿,宮殿內,由三皇子的人手負責,宮殿外,由太子的人手負責,你們雙方意下如何?!」

三皇子和太傅不約而同的拂袖,不語。

「此事為何要合作,二位殿下都非常明白。」蘇阮沉下了聲音,即便是在這一群皇族之中,她的氣勢也不讓半分,甚至含了些怒意,「僅憑一己之力,無法對抗聖君。既然合作,還請雙方放下芥蒂,以目的為重!」

少女的聲音清脆卻又沉穩,無形之中竟讓人抗拒不得。

寢宮里的三個男人不約而同的仔細瞧了她一眼。

「太子殿下。」侍從傳話,「聖君遣人來喚蘇姑娘回去。」

太子搖著小扇嘲笑的看著蘇阮︰「咱們聖君待你可真上心……」

蘇阮璀然一笑︰「鬧了一晚上,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信任我,願意讓我回去?」

雙方談到這個份上,而且蘇阮也搞定了三皇子,此事的確是沒什麼可懷疑了。

太子點頭。

太傅卻昭然拿出一粒藥丸︰「蘇姑娘,你今晚的表現讓我老頭子非常欣賞,但信任是雙向的。你若誠心幫我們,就服下這顆藥丸。到事情解決,我會給你解藥,還有豐厚的報酬。」

蘇阮的眼楮撲閃了一下,瑩白的長指探出,拿起藥︰「什麼藥效?」

「吞服下去之後人體不會有任何變化,把脈也無法查出,直到七日後毒發,半個時辰內暴斃,到時候想解毒也就來不及了,哪怕聖君妙手回春,也無能為力。」太傅看著蘇阮。

難怪之前從太子東宮出來的時候,太傅一個人在房間里搗鼓了半天,原來是在挑給她吃的毒藥。

七日,就是宮宴之後。也就是說,若事情失敗,她就得死?

蘇阮沉默片刻,抬手將藥丸送入嘴中,咽下。

太傅的嘴角浮起一抹詭異而陰沉的笑容。

「呵……來,恭送蘇姑娘回水韻殿。蘇姑娘,我們這邊還有事,暫且先告別了。」太傅道。

大殿門前,清然修長的身影背對著殿門、沐浴著月光孑然而立。

蘇阮以手勢讓宮女和侍衛都停步,躡手躡足的貓著腰竄到百里溯背後。

想拍他的肩膀嚇一嚇他,熟料他突然轉了身,反是趁機一把將她摟在懷里。

蘇阮被抱愣了神,聞著他身上清雅的海棠花香氣,一時忘了拒絕。

百里溯只輕輕一抱,很快松開她,低聲道︰「還以為你不會回來。」

在群臣面前如何保持儀態、威儀萬分,在她面前,瞬間變回「辯機」的模樣。

「我從不騙人。」蘇阮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有些惶然的臉蛋,一笑,「忙完,才想起我?」

她知道他今天晚上見了多少人,這個時辰點,都月滿西樓了。

恐怕是群臣剛剛才走,他才得空出來。

「一直記著你,等不及才出來尋你。」百里溯坦誠的訴說著這小小分別勾起的思念。

蘇阮抿唇一笑,被人惦記的感覺還挺不錯!

她笑的美麗,百里溯踫都不敢踫她半點,生怕打攪了她如花的笑容,輕聲︰「阿阮……」

不知從何時起,稱呼已經悄無聲息的變換了。

蘇阮︰「嗯?」

百里溯遲疑了片刻︰「皇城司那邊的事情我已經解決了,你現在可以回家。」

「現在?」蘇阮沒料到他會讓她走,撇嘴,「這麼著急趕我走?」

百里溯的眼里浮起無限的期許,又深深的隱藏下去︰「你還是回去更好。」

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他說這句話有多勉強。蘇阮上前一步離他近了些,微笑︰「我想在這里多呆幾日。還是第一次來皇宮,這兒這麼大,夠我玩好幾天了。好歹你現在也是這皇宮的主人,怎麼,留我住幾日都不行?」

百里溯心中一動,忽然又張開雙臂抱住她︰「……阿阮。」

愚鈍如她,亦能感受他聲音里熾熱的愛意。

她沒來由的心虛,什麼也不說。

「留下來吧……到你覺得想走的時候。」他呢喃。

但願,你能永遠在我身邊,雖然,明知道是奢望。

蘇阮嗯了一聲。

他抬手輕輕摩挲著她的長發,忽然︰「你的發簪呢?」

蘇阮垂了眼簾︰「掉了。不知道在哪兒掉的,算了,再買一支吧。」

「你不是很珍愛那枚發簪?」他見過她用手帕很仔細的擦拭那枚發簪的模樣,那個神情,儼然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不貴重卻又珍貴的東西,定然具有特殊的意義,「我讓人去找。」

「不用了。」蘇阮攔住他,「物歸原主了。」

百里溯看見了她眼底的難過︰「還給你哥哥了?」

蘇阮不想多提︰「我們回去吧。」

「好。」百里溯走了幾步,「可以牽你麼,阿阮……」

蘇阮遲疑,然後緩緩伸出縴細的手,放入他寬大的掌心。

卻同時感覺到一滴冰冷的水珠嘀嗒墜入掌中,蘇阮揚起臉來看著夜空︰「下雨了……」

……

「討厭,討厭,討厭,我討厭穿僧袍,討厭吃齋菜,討厭臭尼姑,討厭住在庵堂里!為什麼哥哥姐姐都住在家里,只有我要住在那個破地方,那里好多人欺負我,我要回家……」

年幼的阿阮還不到父親的腰那麼高,那麼小小的一撮,哭花了精致的小臉,站在父親面前。

「不可以。」蘇良斷然拒絕,「明天,就將她送回庵堂!」

「不要,父親,嗚嗚嗚……」蘇阮抓著父親的衣擺哭個不停,撕心裂肺。

躲在樹後面看著的墨宸默然轉身,小跑著回了家,一路闖進父親的庭院︰「父親!」

蘇溫正在庭院里躺在軟榻上看書,看見墨宸回來,沒什麼反應。

昨日才挨了一頓打……墨宸模了模手背上紫紅色的傷口,強壓下心底的恐懼,怯生生走到父親身邊,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到︰「父親,阿阮她……她現在也長大了,住在庵堂里不太合適……」他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您能不能去向叔父說說情,叔父一向很听您的話……」

蘇溫埋頭看著那本厚厚的書,一頁一頁的翻過去,好似永遠翻不到盡頭。

墨宸就這樣跪著,從天亮跪到天黑,書頁上的字跡再也看不清楚,父親總算合上書本。

「父親!」他強撐著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跟上父親的腳步,哀求,「阿阮她明日就會被送走了,求您……」

「啪!」

重重的一個耳光毫無征兆的甩了下來。

劈頭蓋臉的怒斥︰「自己的事情還做不好,就想著管別人的事!讓你背的兵書背完了?《大學》一千遍抄完了嗎?昨天挨得打白打了是不是?看來還要狠狠教訓你這小子才記得住!……」

尚且年幼的墨宸木然的看著父親發怒的臉,兩片嘴型上下嗡動,只覺得這個給了他新生命的男人,是這樣、這樣、這樣的陌生,甚至,比街邊的乞丐還要陌生。

他的耳邊嗡嗡嗡的作響,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什麼也听不清,殷虹的血就這麼順著耳朵淌下來。

「老爺!您怎麼下這麼重的手啊!少爺的耳朵聾了!他這只耳朵再也听不見了!」

……

噩夢如潮水。

墨宸在黑暗中掙扎了許久許久,極力想要清醒卻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回憶一幕幕重演。

直到耳邊的雨聲陣陣如雷,才將他從渾渾噩噩的夢境中驚醒。

窗外一道白的滲人的閃電劃破夜空,雷聲陣陣,大雨磅礡,這場春雨,來勢洶洶。

些許雨水從未合緊的窗戶中滲入,帶來冰冷的春風。

他掙扎著幾下試圖起身,可惜,只要稍許挪動,肋下的傷口就會如撕裂般的疼痛,令他無法動彈。

「怎會又夢見那些事。」

他喃喃自語,難耐的撫住額頭,輾轉反側之下,感覺到了枕下僵硬的物體。

探手將那東西模出,舉起對著月光比照。

……阿阮的發簪。

他的心口好似咚的一聲巨響,震的他半晌腦子里一片空白。

她何時來過?為何會將發簪留下?

為什麼,看著這枚發簪,他會覺得心痛?

「阿宸,醒來了嗎?」驀然,太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墨宸迅速將發簪收入枕下︰「殿下。」

不遠處亮起一抹微光,白衣飄飄的太子托燈走近︰「被雷聲嚇到了?」

「沒有。」墨宸茫然的望著他,大半夜,太子出現在這個地方,感覺有那麼些怪異?

「殿下怎會在此?」他發現除了傷口還痛的厲害、以及慣性的偏頭痛,其他不適感已經消失了。

太子注目著他,聲音很輕柔︰「前幾夜都是婉瑩在照顧,我見她太辛苦,就替她一夜。」

他這麼說,墨宸自然不好意思︰「讓宮女來照顧便是。勞煩公主和太子親自照顧,臣……」

太子不待他說完就打斷道︰「那怎麼行?阿宸你就像我的……親兄弟一樣,又是為我受的傷,我怎能隨意把你丟給他人。」他將燈放置在一旁的燈座上,挨著床沿坐下,攙他起身,「好些了嗎?」

夜影婆娑,太子的長相本就偏陰柔,被燈光一扶,陰影落下,透出幾許妖艷的美麗。

「好多了。」氣氛暖了些,尊稱也省去了。

墨宸自幼在宮中做太子伴讀,與太子之間關系親厚,私底下基本沒有禮數可言。

「太醫說你至少需要臥床靜養兩個月,因為傷口的位置恰好是用力的位置,稍許運動就有可能讓傷口撕裂。」太子道,「也好。你這一年都在奔波,修養是好事。」

兩個月這麼久……墨宸緩了緩氣息︰「外面情況如何?刺客抓住了嗎?」

「刺客的事情現在都不打緊。」太子嘆了口氣,「你昏迷這幾日,聖君回來了。」

「聖君?」墨宸蹙起遠山般的秀眉,有些不相信,「先帝遺詔?」

「是啊。先帝臨終前當著群臣的面立下的遺詔,無論何時,只要十七皇子回來,就是新的帝王,誰也沒想到,過了十八年,他回來了。而且還出落的那麼優秀。」太子將百里溯之事與墨宸說了一遍。

墨宸這才信了。這種事,真離譜,臥薪嘗膽十八年嗎?回宮,是要奪得什麼?

上一世沒有這一出……

太子問道︰「阿宸,他這樣的武學造詣,你能比得過麼?」

墨宸謹慎道︰「既未親眼目睹,也未曾交手,不能定論。殿下覺得如何?」

太子道︰「我估麼著如今也只有你能與他對手,可惜你動彈不得。唉,他回朝區區一日,不少臣子蜂擁而至,儼然已有君王的架勢。」

墨宸道︰「有太傅輔佐在,您毋庸過于擔心。」

「這次就是受太傅的意思,我和三皇兄決定聯手,舉行一場鴻門宴來對付他。我們兩人合力扳倒他,若出了事,也能兩個人一起承擔。你覺得如何?」

墨宸何等聰敏之人,如今他臥床休養,不可能介入這一場鴻門宴,決議權又不在手上,說任何話都無意義。他只問道︰「寒仲負責此事?」

太子道︰「你不在,也只有他能用了。」

「寒仲沉穩可靠,殿下放心。」墨宸頓了頓,叮嚀道,「此事屬下不在身邊,殿下務必小心。」

「呵呵,我總不能被你庇佑一世。」太子悵然道,「有時候覺得當太子挺無趣的……」

這個太子從來都當的很勉強,卻只能走下去。

墨宸知道他只是牢騷幾句,也不多話,過了會問道︰「有我家人的消息嗎?」

「你養父來過一趟,被我攆回去了。」太子道,「沒有其他人。你累了嗎?躺下歇著吧。」

墨宸確實是累了,慢慢的躺去,扯到傷口又是痛的夠嗆。

「雖然想裝作很有底氣的樣子來做這件事,但心里還是沒譜……」太子也準備走了,可是站在他的榻邊,又幽幽道,「但是和你說幾句話,就好很多。謝謝你在我身邊,阿宸。」

墨宸︰「……」

「不打攪你了,歇著吧。」太子吹滅燈燭,在黑暗中端詳了一會墨宸的面容,離去。

墨宸再度從枕下將發簪取出,放在掌心里輕輕摩挲。

阿阮來過,太子卻否認。所以,阿阮偷偷模模過來,看過他,留下這枚發簪,走了。

留下發簪,是想要告訴他她來過,還是真的想要將發簪還給他?

贈發簪有定情之意,他一直都懂。

而歸還發簪,是斬斷之意。

她……

出事了嗎?!

……

「統籌群臣的意見,報三司、議事院共同商討,經皇上、聖君共同決定——當朝設立二聖,天子與聖君齊平,共同為雲嵐國至高無上的君王……」

巍峨肅穆的金鑾殿上,宮人宣讀的聲音裊裊入耳。

群臣緊緊的伏地叩首,氣氛莊重而又肅穆。

玉階之上,是金磚鋪就的地面。兩駕一模一樣的金色龍椅並肩安放在一起,格外奪目。

一襲金色華貴龍袍的百里溯端正的坐在右側的龍椅之上,雙目威儀的平視前方。

此時威嚴的模樣,已完全找不到那個小和尚的影子了。

左側之位,太子亦一身龍袍,不過較之百里溯的衣服,顏色略淺。

這是前所未有的一場早朝,從早上、用過午膳繼續,開到現在,殿外霞光萬丈。

距離百里溯回朝過去幾日,朝廷內部在經歷無數場激烈的辯駁和爭論之後,最終定下了一條條為適應現在這等狀況的制度,一條一條羅列下來,足足有上百條。

就在今日,全部當朝宣讀、冊立,開闢雲嵐國千年以來的首個「二聖」局面。

百里溯與太子一左一右的坐著,坐下的群臣也明顯的分成幾派。

右側的一派,以國師為首,皆是四十歲往上的老臣。

左側的一派,以太傅為首,也有不少人。

平郡王、禮王、肅親王等幾位親王則各自為政,不參與其中。

從坐在龍椅上的二人往下看去,誰是誰的人,涇渭如此分明。

「皇叔,以後還請多多教導佷兒。」太子輕聲與百里溯道。

回宮區區數日,百里溯已收攏了十幾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太子有心無力。

其實兩個人的年紀相當,不過百里溯更高一個輩分。

百里溯淡淡道︰「朕初來乍到,還請太子提點。」

太子道︰「皇叔客氣。後日的宮宴,還請皇叔賞光。」

百里溯道︰「你們已經連著請了幾日,朕再推諉也過分了,這次一定來。」

「陛下。」一位宮人悄悄從後面的側門走到鑾駕之下,「蘇姑娘……又咳得厲害。」

宮人刻意把聲音壓的很低,但仍有許多人听見了。

有些人低聲議論。

聖君回朝帶了個女子,不是秘密。

據聞聖君對她尤為寵愛,除了議朝,都陪在她左右。

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就是國母——

這就是臣子們議論的焦點,蘇阮是商戶人家的女兒,怎麼能當國母?!

百里溯道︰「別讀了。」

宣讀的工人戛然而止︰「陛下?」

「詔書在皇宮東南西北四個門、以及帝都的東南西北四個門張榜公示即可。」百里溯徑直起身,「朕乏了。」

宮人立馬道︰「擺駕回宮——」

群臣跪下︰「恭送聖君。聖君萬歲萬歲萬萬歲。」

國師立在人群中,沉了沉臉,他亦隨著群臣跪下,可是臉色難看至極。

蘇阮蜷縮在榻上,眼楮緊緊閉著,全身都冷的夠嗆。

百里溯匆匆回來,直奔她的房間,二話不說用內力替她驅寒。

暖暖的氣流傳入體內,她感覺好受了些,悠悠轉醒︰「阿溯……」

「感覺如何?」百里溯對她說話的聲音和對臣子完全是兩個音調,溫柔的撫上她的額頭,眉頭深鎖,「又發燒了……晚上燒退下去,中午又燒起來,到底是什麼病,連我也沒見過。」

蘇阮掙扎著起身來,卻還覺得渾身沒力氣,倚在他的肩上,微弱的喘著氣。

從那天晚上下雨發燒開始,她的身體就出現了問題。每天中午開始發燒,夜里退燒,至次日中午時分又會燒起來,發燒的時候全身冷的發顫,必須靠百里溯的內力才能驅除惡寒。

她估麼著和那天吞服的毒藥有關,雖然太傅告訴她這與身體無害,可是鬼才信啊。

也就七日,忍忍就過去了。

「陛下,藥來了。」宮女推門而入,遞上藥碗。

「都退下吧。」百里溯接過藥碗,親自遞到她唇邊,一勺一勺的喂上來。

蘇阮乖乖的張開嘴,一言不發的喝下去,臉上的冷汗掉到碗里,身子又開始發抖。

百里溯看著心疼,又要來給她驅寒。

蘇阮拒絕︰「別再浪費內力了,歇會就好。」

她圈了他的脖子,下巴倚在他的肩膀,沉沉的合上眼。

百里溯低眸看著她,到底是什麼病癥?這樣奇怪!

他的手悄然抵上她的後背,源源不斷的將內力送入她的體內,將寒意驅散。

這次過程持續了一個時辰,待到她幽幽轉醒之時,他已是累的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阮倒復原了,生龍活虎的跳下床榻︰「今天晚上你還要議政嗎?」

百里溯倚著窗欄,掩去自己紊亂的喘氣,搖了搖頭。

「我們去玩兒啊。」蘇阮心情不錯。

「想去哪?」

「摘星樓如何?」

在蘇阮的記憶里,摘星樓是整個皇宮里最漂亮的地方了。

百里溯沒意見︰「好……不過,我先歇會,今日上朝累了。」

「你在這里歇著,我去廚房給你弄些吃的。」

蘇阮哼著小曲歡快的出去了。

百里溯無奈的搖搖頭,他十分擔心她的怪病,她倒完全不在意的模樣。這種癥狀,說做中毒才說得通,可是他替她把脈,也未有中毒的跡象。但是並不是每種毒都能通過把脈探出來的,有些毒藥隱藏的深,譬如那種需要待幾日才發作的毒藥,往往要到毒發時才能察覺。

夜里還是要再翻翻醫書,一定要查出病因。

他倚在軟榻上,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合上眼睡去。

皇宮的摘星樓,在西南一隅。

這處閣樓,是雲嵐國歷史上的某位帝王所建,他建造這座閣樓的目的,是為了眺望安睡在皇陵之中的皇後。所以,閣樓所對的方向正是皇陵,而它的高度,在帝都首屈一指,站在閣樓上,可以俯瞰整個帝都的華美景象。

「好幾年沒到這地方來了。」蘇阮和百里溯立在閣樓的扶欄邊上,眺望著夜色中的帝都,「還是這麼美。」

百里溯看了她一眼︰「誰跟我說是第一次進宮,要留在這里玩耍的?」

「哈哈……」蘇阮大笑。

「上回跟誰一起來的?」百里溯道。

「一個男的。」蘇阮彎下腰倚靠在橫欄上,托著下巴,「我們在這里大吵一架。什麼事我已經忘了,我記得我很生氣,氣的想從這里跳下去,真跳了。他突然撲上來拉住我,拽住我的手,硬是把我拽上來,嘖嘖。」

百里溯皺眉︰「……不像你。」

「是吧……」蘇阮看著遠方,忽然又轉頭看他,「怎麼才像我?」

百里溯伸手來模她的臉︰「現在這樣子最像你。」

蘇阮微微一笑。

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百里溯回頭︰「你要的琴來了。」

幾個侍女托著琴上了閣樓,放置在樓上本來就有的琴架上。蘇阮在琴凳上坐下,微微一笑︰「想听什麼曲子?」

百里溯道︰「什麼曲子都行嗎?」

蘇阮點頭︰「只要你說得出名,我就彈得出來。」

「大悲咒吧。」他道。

蘇阮瞪他一眼,抬頭看了看天幕︰「月滿西樓,如何?」

其實她彈什麼,他都愛听的。笑了笑表示同意。

蘇阮便端正坐姿,雙手撫上琴弦,手指往第一根撥弄上去,一個音節還未出來,突然「砰」的一聲——弦斷了。

蘇阮看著自己的手指給琴弦割出血來,抬頭看向百里溯。

他已快步走了過來,與唯一伺候在旁的宮女道︰「去請琴師。」

蘇阮起身,嘟嚷︰「晦氣……不要彈了……」

「修好了還是一樣。」百里溯安慰道,「你看,琴師來了。」

一位年邁的琴師背著工具箱走上閣樓,與百里溯行了禮,便去修琴。

「啊……有一件工具在閣樓下面忘了拿……」琴師道,「草民去拿。」

「你趕緊修吧,我去拿。」百里溯見蘇阮情緒低調,便想著趕緊把琴修好。

轉身走了幾步,突然覺得不對勁,回頭,便見那琴師快步向蘇阮沖去,他一急,卻發現半分內力也使不出來,低呼︰「阿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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