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城。吳風樓地下石室。
昏燈下,孫振衣語聲清朗頓挫︰「且說那日,我與空念大師等九人出了酒樓,大師和褚掌門在前面引路,‘秀水劍’張掌門、彭刀王還有鄧煙照料著受傷的虛月真人和周門主走在中間,泰山派的岳掌門與峨眉林鏡秋林女俠走在最後,就這樣輾轉走了片刻,來到一處山道前,只听空念大師道︰‘應當就是這條路了。’」
蘇重深道︰「難道說,那條山道就是所謂的天徑?」
孫振衣聞言古怪一笑,沒有回答。
張龍陽也問道︰「既然這個少林方丈知道這條路在哪,為什麼他們九人不早早地去尋天徑,非要等到深更半夜的才去?」
江余岸笑道︰「那山道若就是天徑,似乎也太平平無奇了。」
孫振衣悠悠出神良久,才道︰「那條山道當然不是天徑,那天徑太過離奇,諸位並非親歷,只听孫某講述,恐怕難以盡信。」
************************************************************************************************************************************************************
昆侖山,瑤香酒樓。
陳五將燈油添滿,換上茶水,道︰「周門主,你說那三個七雨樓的人現下去哪了?」
周臨笑笑,說道︰「這鎮子不大,要知道他們去哪並不難,但是我猜他們或許會去山上看看。」
陳五微一思索,又道︰「我總覺得那七雨樓的五當家神神秘秘,邪門的很。」
周臨點點頭,道︰「那人我也有些看不透,不過七雨樓的七位當家是以武功高低來排位,他排在第五,就算邪門,想來也不會邪到哪去,說不定還沒有陳兄弟的武功高。」
陳五一怔,笑道︰「周門主知道俺的武功高低?」
周臨道︰「看得出一點。」
陳五一笑,說道︰「俺的武功現在比起曲兄弟可是差遠了。」
周臨呵呵一笑,道︰「當年曲七兄弟拜師華山褚天機,想來現今也應是身手不凡了。」
陳五道︰「是啊,他學了雲流經,比俺這山野路子是要強上許多了。」
周臨聞言一驚,雲流經是華山派至高的內功心法,歷來只有掌門才能修習,難道褚仲樂想讓曲七當華山派的下一任掌門?這個褚天機的想法真讓人捉模不透。
陳五看出周臨驚異,嘴上只淡淡道︰「喝了這麼多酒,也喝口茶吧,一會就涼了。」
周臨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咂咂嘴,笑道︰「這是昆侖雪山泉水沖泡的茶麼,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陳五張張嘴,神色猶豫;周臨笑道︰「陳兄弟,看你欲言又止,你是想問七年前那夜我們上山後的事吧。」
陳五點點頭道︰「若不便說,那就……」
周臨笑著擺擺手,打斷道︰「沒什麼不便的,反正長夜漫漫,我就給你說說,你就當听個故事,不過故事可不是白听的。」
陳五訝然道︰「怎麼?」
周臨正色道︰「我給你說故事,你得免我的酒錢。」說完一笑。
陳五一愕,隨即也笑道︰「成,酒錢不要了。」
周臨又喝了口茶,道︰「那天夜里,那天,那天……」
剛說半句,周臨就面露回憶之色,出起神來,陳五也不催促,只是又將碗里茶水續滿,靜靜地等著。
又過了良久,周臨才緩緩開口。
*****************************************************
七年前,昆侖山。
空念大師和褚仲樂在山道前駐足半晌,余人心中各自疑惑,終于林鏡秋開口問道︰「大師,怎麼不走了?」
空念大師和褚仲樂對視一眼,褚仲樂沉聲道︰「諸位,走上這山道前,還請細細思量,此去或有凶險,若哪位有顧慮,可以及早回頭。」
眾人沉默片刻,鄧煙笑道︰「都千里迢迢地來到昆侖山下了,我想沒人會半途而返了吧。」
褚仲樂點點頭,道︰「那走吧」
諸人默默沿著山道上山,走到半山腰時,泰山派掌門岳博開口問道︰「這山路似是許多年前便有了,難道是那建流光閣的人開鑿的?」
空念大師道︰「恐怕不然,這山道石階看著最多不過幾十年光景,據老衲所知,流光閣的由來還要早的多。」
兩句話說完,眾人又歸靜默,山道雪厚路滑,又有傷者和不會武功的孫振衣在,所以諸人走得並不快,眼見快要到山頂時,岳博忽然驚咦一聲,原來天上又開始落下細碎的雪來,岳博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襟,邊走邊想著今夜發生之事,越想越是疑竇叢生。
過不多時,一群人在風雪中掠行到山頂,諸人四下看去,山頂上光禿禿的覆滿了雪,舉目遠望,只見黑壓壓起伏的群山在深夜里影影綽綽。
青城派掌門張凌昭道︰「大師、褚掌門,那流光閣便在這山頂上?」
「先等等看吧」,空念大師在風嘯中依然吐字清晰均勻︰「據說在今夜子時前後,山上會有異光顯現,引領人們前去流光閣,這便是所謂的天徑。」褚仲樂的聲音響起︰「雖然這听起來像說書人的故事,但是我想到子時前後必有異象,此刻子時將至,想必莫送寒等人已經循地徑走在了我們前面,到時候若兩方相遇,大家務必要小心。」
左右無事,眾人將不大的山頂仔細巡視了一遍,一盞茶時候過去,算著子時已到了,可是山上仍沒顯出什麼異樣,風雪天連鳥獸叫聲也無,無星無月,說不出的詭異靜謐。
十人又是沉默半響,還是岳博開口道︰「老褚啊,剛才我仔細想了酒樓里發生的那些事,總覺得還有好些不解之處,比方說……」
褚仲樂截斷他話道︰「岳兄所言不錯,但是此刻我等還是先應付過眼前的事吧,你想說的那些疑點,一時半會可能不是你我所能想通的。」
岳博悶悶地應了聲。
剛才為了早些登上山頂,諸人耗力頗多,這時候除了孫振衣,九人都盤膝而坐,調理真氣;人人對這流光閣的事半信半疑,但卻都十分重視,只想等子時以十二分的精氣神來面對未知的險惡。
約莫過了一刻鐘,眾人都調息完畢,岳博第一個站起來,想大吼三聲以壯聲勢,卻忽然發覺自己身上有些許異樣,低頭一看自己雙手,見十指竟都在微微發顫。
岳博猛然四顧,只見虛月道長他們諸人不知何故,發際竟在微然發亮!在這莫名的奇景中,岳博只覺自己心跳聲越來越清晰,開始只是在胸中搏動,現在竟似如巨鼓擂響,回蕩在天地間。
「咚、咚、咚」的心跳聲,仿佛一個洪荒巨獸即將到來的腳步。
然後,空念大師也立即察覺到了異樣之處,他將手指天,神情肅穆,沉聲道︰「流光閣,現世了。」
*****************************************************
眾人順著空念大師的手,當空一望︰
黑漆漆的夜空中,就在眾人頭頂上的天穹,赫然露出了一小塊圓形空洞,如柱般的銀光照下來,灑在諸人發際肩頭,映亮了風雪。
眾人都被這天地造化的奇觀所震懾,沉靜在一片光幕之中,久久不能言。
鄧煙忍不住喃喃道︰「各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臨也驚駭道︰「你們說,人們在中原的,能否看到這一方天洞?」
褚仲樂沉吟道︰「怕是不能,我隱約感覺,看這天洞離我等不是太遠,這景象怕是只有這方圓數十里內才可得見。」
虛月道人嘆了口氣,道︰「這想必就是天徑了,原來天徑真的是在天上,天機神妙縹緲,讓凡俗之人不得不自承微藐。」
空念大師憂慮道︰「阿彌陀佛。此情此景,若是天地造化,那也罷了,怕就怕這天光乃是人為。」
眾人听了都悚然一驚,彭雲烈叫道︰「哪有人可以如此奪天地之造化,能如此的人,還……還能是人嗎?」
張凌昭卻皺眉緩緩道︰「若是這流光閣在那天光洞中,我們可是上不去的。」
其余人聞言也都是同感,褚仲樂道︰「大約還會有些變化,再等等。」
眾人在一陣奇妙難言的心境中又等了片刻。忽然,諸人只覺周身一輕,那天洞中的光柱突然轉向,照向了山陰的一處山坳。就仿佛天上有人揮動火把一樣,只是這火把卻是徑約一丈的天光。
眾人不及細想,隨即向光柱落處奔去,等到了那山坳,剛定下心來,光幕游動,又落在了別處。那光柱竟似有生命一般等著十人前來,等十人剛一站定,天光就再度移動。
就這樣,十人始終靠著光速指引,七折八繞,斬開了不少擋路的枝蔓,也震開了許多路中石塊,若是光幕照在難以到達的山石險峻之處,就繞行到左近,等待下次光束的移動;就這樣耗了許多時辰,幾乎跑遍了這附近的大小山頭,最終停在山間一處坳地,光柱再也不動。
眾人掃視四周,只見光幕正落在山坳邊緣的一處山壁前,鄧煙上前將山壁上的積雪掃掉,露出了青黑色的山岩,諸人見狀都一齊望向褚仲樂,等他開口定奪。
褚仲樂苦笑道︰「各位看我也是沒用,為今之計,只有開山壁,也許山壁後另有洞天,也未可知。」
空念大師默默走到天光映照著的山壁前,緩緩出掌,印在山壁上,片刻後收掌轉頭道︰「以我掌力推量,這山壁後即便是有空洞,外面這層山石也至少厚逾一丈。」
眾人听了都心中發涼,一丈厚的堅硬山石,那是誰也別想瞬時間就破開的。
張凌昭道︰「在下來時路上曾路過川中雷火堂,特向一個堂中的朋友討了些雷火堂秘制的火藥硫磺……」
大家听了,都是大喜過望,但張凌昭接著又道︰「但是這東西長久攜帶極為不便,所以在下只帶得一包在身,若是炸開一兩尺厚的石壁自是足夠,要破開眼前山壁怕是還不夠用。」
褚仲樂沉吟問道︰「在這風雪之夜,不知張兄如何引燃硫磺,用火折子麼?」
張凌昭道︰「這倒是無須擔心,這雷火堂的火藥乃是密裝在小陶罐里,我這一包共有九罐,盡在我身後包袱中,要用時只需使力扔出陶罐,與硬物撞擊後自會炸開,威力驚人。」眾人到這時才知道他包袱里裝的是什麼,但是一想這炸藥數量極少,于眼前事也無多少助力,一丈厚的山壁就算炸掉三尺,也實難破毀,于是都心下沮喪。
褚仲樂心中苦思,不經意間瞥見孫振衣表情異樣、似笑非笑,剛要開口問他,忽听岳博道︰「不對,不對,這事不對,恐怕咱們沒必要炸開這石壁。」
眾人聞言一怔,大多難明其意,但是他們卻都知道這泰山岳掌門看似粗魯,實則有過人之能,一開始酒樓中,是岳博率先察覺到吳袖等人的到來;適才流光天洞初現時,也是岳博第一個發現異樣;現在只怕這岳掌門有了什麼妙法也未可知。
岳博道︰「不知道各位有誰記得,咱們來到這里之前,那光束所照方位變了幾次?每次的位置可還大致記得?」
眾人一愣,都搖搖頭,褚仲樂一下省悟,略一思索,道︰「我都記得。」
孫振衣也笑道︰「變了七次,若把七次的位置連起來從極高處看,恰好成北斗之形。」
岳博大笑道︰「如此甚好,接下來,就看老褚的了,要我說這許多話,只怕舌頭都擰出彎了。」
褚仲樂對眾人道︰「岳兄實在是智慧過人,按照那天光轉折的位置來看,我們現下正處在北斗七星中的天樞星位上,也就是北斗之形的斗口。」
眾人聞言恍然,褚仲樂微一思量,找準一個方位走了過去,邊走邊道︰「天樞和天璇的連線延伸出去就是北辰,我想流光閣或許就在北辰星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