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昆侖山。
那山坳並不甚大,褚仲樂估模著斗口兩星連線的方向前行,走出沒有多遠就到了另一處山壁前,余人跟了過去,只見褚仲樂在那山壁上一敲,回聲空洞,顯然山壁很薄。
褚仲樂對彭雲烈頷首示意道︰「不如就有勞彭刀王了?」
彭雲烈點點頭,抽刀上前,雙手緩緩握住長刀,向前平平揮出,刀身接觸到山壁時似有風雷聲響起,隨後彭雲烈收刀站定,凝如山岳,褚仲樂走到山壁前伸出手輕輕一推,山岩崩裂,石塊碎了一地,露出一個狹窄洞口。
眾人驚喜交加,空念大師嘆道︰「滄桑萬世,浮生變遷,只有北辰恆在。阿彌陀佛。」
孫振衣淡然道︰「星流萬年,終有盡時,只怕也談不上恆在。」
褚仲樂聞言一凜,卻回身笑道︰「彭兄,好刀法。」
彭雲烈淡淡一笑,舉步當先走入了那洞口,剩下九人順次彎腰進洞,洞身狹長,容不得兩人並肩。在黑漆漆的甬道里走出十幾步後,最前面的彭雲烈突然訝道︰「有岔道,前面路分了三條。」
眾人在岔路口處猶豫起來,不知該當走哪條,突然褚仲樂道︰「孫掌櫃,你說該走哪條路?」
孫振衣一怔,笑道︰「褚掌門怎麼問起我來了,孫某不過一介書生,走哪條路諸位掌門定奪即可。」
褚仲樂似笑非笑道︰「傳聞說流光閣在天色亮起時便會消失不見,孫掌櫃不怕走錯了路,耽誤要事麼?」
孫振衣哈哈一笑,轉身對走在他身後的張凌昭道︰「張兄,借你帶的硫磺火藥罐一用。」
張凌昭一愕,看了看褚仲樂的眼色後,神情猶豫地將包袱交給孫振衣。
孫振衣轉身向洞外走去,在他後面的人也只好回身出洞。
十人來到洞外,只見不遠處那天洞中的光束仍靜靜的照射在天樞星位的山壁上;孫振衣一邊向著光束走去,一邊解開包袱,在離那山壁一丈多遠時候,他突然將手中裝滿火藥的陶罐一股腦的擲向山壁,而後急步飛退。
轟隆隆一陣炸聲過去,煙霧彌漫,孫振衣被炸力震得踉踉蹌蹌,可他沒等煙霧消散,就沖上前去,俯身不斷捧起地上大片積雪蓋在剛被炸過的山壁上,眾人只見積雪蓋上炙熱的山岩後嗤的一聲盡皆化氣,山岩受冷熱相激,竟裂開了無數縫隙,而後孫振衣上前搬扯,大大小小的石塊撲簌簌滾在地上。
煙消霧散後,諸人走到近前細看,只見青黑色的山岩被炸裂了兩尺有余,里面竟露出了玉石一般的白色山岩。
眾人見狀恍然,久聞昆侖山上素多玉礦,沒想到這山壁雖說厚級,可兩尺往里便是玉質。
孫振衣又走回到北辰星位的洞口,低腰掃開洞前碎石,口中笑道︰「虧得張掌門帶了火藥,不然我們怕是不得不兵分三路走了,那可危險的緊。」
鄧煙冷哼一聲道︰「我看孫掌櫃倒是不怕危險,方才若是褚掌門不開口,你恐怕也會一直裝聾作啞地跟著我們兵分三路吧。」
林鏡秋卻訝道︰「難道現在就不必兵分三路了?」
孫振衣淡淡一笑,清掃完碎石後將身一側,道︰「林女俠請看。」
林鏡秋走近一看,不由得驚呼一聲,諸人也隨即上前,只見先前的天光照在如鏡的玉璧上後起了轉折,光束折向了北辰星位的洞里地面上,映的整個洞口里隱隱發亮。
諸人恍然,再度走進那洞里,只見那道光照在地面上,卻又向斜上折起到洞頂,原來地面上竟嵌著一面銅鏡,但洞中黑暗,幾人方才一時都沒看到。然後光束在洞頂又一折,復而折到更前方的地面上,那洞頂上自是也裝了銅鏡。
如此那光速上下曲折而進,最後照進三條岔路中左邊的那條。
褚仲樂道︰「孫掌櫃,了不起。」孫振衣淡淡一笑。
褚仲樂又道了聲︰「走吧」,就側身越過眾人,當先踏入左邊岔路。只是當褚仲樂經過岳博身旁時,借著暗淡的光,岳博分明看到褚仲樂眼中寫著幾分疑惑,幾分驚訝,甚至還有一絲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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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臨走在狹長甬道中,想著那奇異的天光;越想越覺得那天光乃是有人為了暗中指引他們去流光閣而為,否則決然不會每當他們走到一處天光照射處後,光束才會移動到下一處,難道冥冥中還有一雙眼楮在看著自己這十人?只是這個指點自己的人,是不是就是此次散播出流光閣現世消息的人,以及他存心好歹,自己卻猜想不出了。
周臨想到自己受莫名之人的指點,心中多少有些郁氣,轉念又想到指點自己的這人可能有的本事,卻是心中大凜。
周臨想了一會,索性不再去想,跟著火折子的光只一步步朝前走;走在周臨之前的人是鄧煙。鄧煙跟在褚仲樂後面,自踏入左邊岔道後,心中總是忐忑難平。
左邊岔路上下並沒有銅鏡,天光在岔道口便消失了,諸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半柱香後,張凌昭和彭雲烈發現了地下散落著好些箭羽、飛蝗石和鐵蒺藜之類的暗器,褚仲樂看了看甬道左右,判斷這些是自石壁機關中不久前才射出的。這就是說,片刻前有人走過這條岔道,並觸發了機關。
人人心中都在猜測,是不是就是七雨樓的人不久前走過了這里。
又在甬道里曲折前行了許久,彭雲烈突然啊的一聲,停住腳步,彎腰在地下散落的暗器堆里撿起一片斷刃。手持火折子的虛月道人走近彭雲烈,彭雲烈說︰「你們看,這是七雨樓張問客的刀,他在酒樓里使過,我認得的。」
彭雲烈號稱中原刀王,識刀自是不會有差錯。只見斷刃上布滿了裂紋,眾人都心下駭然,虛月道人說︰「不但刀刃斷了,而且斷刃給震的幾欲粉碎。」
褚仲樂沉吟道︰「如此說來果然是七雨樓的人走在了咱們前頭,想來是遇到了什麼厲害機關,以至兵刃都斷了。」
諸人相顧默然,繼續前行,走不多久,看到前方散落了四五塊巨石,褚仲樂看了看石塊,說道︰「不久前此處有道石門。現在石門斷碎成幾塊了,倒省了我們的力氣。」
空念大師上前查看石塊斷處,回頭道︰「用劍削斷的。」
眾人聞言一驚,張凌昭嘆道︰「能削斷這石門,這人劍上的勁力可真是霸道得很了。」
林鏡秋看出張凌昭心思,溫言道︰「自古力不勝巧,青城劍法輕靈迅捷,遠勝過這人以蠻力為主的劍法。」
張凌昭搖頭黯然道︰「話雖如此,不過從這石塊上的劍痕看來,只怕我遠遠不是此人對手。」
褚仲樂接口道︰「力與巧若都到了極處,可以說並無高下之分;只是我覺得若要砍斷這石門,總得有一把厚背寬刃的巨劍才行,可七雨樓幾人中並沒有人攜帶巨劍重兵,難道說,除了我等和七雨樓,還有別的人來尋流光閣?」
鄧煙笑道︰「不管還有誰來,我們總不能此時再退回去了。」
這一瞬間,岳博在褚仲樂眼里看到了一絲遲疑,似乎褚仲樂想要大家退回去一般,不過褚仲樂終究沒說什麼,仍是邁開步子,走在最前。
眾人跨過石塊,復行幾步,甬道逐漸變寬,到後來已經可以容十人並肩而行了。眾人默默對視,知道流光閣的真面目就在眼前了,紛紛加快了腳步。
褚仲樂突然道︰「諸位緩步,我聞到前方有血腥氣。」
後面幾人都小心翼翼起來,緊靠在虛月道人的火折子周圍,半面向外,以臨敵姿態向前走去。
走出數十步後,又見到一處斷碎的石門,眾人走進去,隱約看到自己似乎進了一處空曠石殿;前方的情景在火折微弱的光映之下,終于模模糊糊的呈現在眾人眼中。
今夜奇變迭生,但是眼前此景,卻讓諸人覺得,先前所遇到的事實在是不足為奇。除了褚仲樂和空念大師,其余人的手或在衣袖中,或手握兵刃,但都在和心一起劇烈顫動。
眾人對面是曠達數十丈的石砌地面,盡頭處一片石壁,或許還有道門,但是火折子光弱,看不清楚。
唯一看的分明的,是眼前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和散亂的兵器;那些尸體身上傷口有的在喉嚨上,有的在胸口,有的在脖頸,一條條血色的痕跡從這些尸體的傷口處延伸到地面,形成一道道血線,地面上似是雕有某種圖樣,十多具尸體中流出的血液順著雕出的紋路交織流動,在淡淡的火光下,仿佛有人用巨筆在地面上以血作畫!
眾人湊近看去,發覺許多尸體的服色容貌不似中原武林人士,心中都是驚疑不定。
褚仲樂上前探過尸體,轉頭向眾人道︰「死的透了。」
岳博突然驚叫一聲︰「這……你們看這傷口!」
眾人仔細一看,都是一驚。這些尸體的傷口四周的的血跡都已經干涸,但是喉嚨上的斷口處卻依舊有鮮血淙淙流淌出來,流進地面石刻的紋路中。仿佛無形的力量在牽引著尸體內的血不斷流出,是以才成血線之形,看起來十分詭異。
彭雲烈俯身翻查了幾具尸體,半響後回身對眾人道︰「這幾人似乎無門無派。至少,不屬于我知道的任何一個門派和堂口。」
五虎斷門刀的掌門人走南闖北,見識廣博,他都看不出尸體的來歷,讓眾人心中又添了一絲疑竇與不安。
忽然空念大師長眉聳動,口宣佛號,眾人都看向空念大師,只听他緩緩道︰「阿彌陀佛,老衲認得這些死者中的一人。」
眾人一驚,空念大師伸手指著一具尸體旁的兵刃,道︰「你們看這把劍。」
只見那斷劍的劍刃寬厚異常,諸人一凜,張凌昭道︰「看來就是這把劍削斷了兩道石門。」
褚仲樂此時隱約想起一個名字來,顫聲道︰「難道……難道死的這人是宋斬天?」
空念大師點點頭道︰「此人正是‘天闕劍’宋軒,他為人狂妄不羈,常說自己的劍連天都能斬破一個缺口,所以自號‘天闕劍’,不過五十年前的武林中人大多稱呼他為宋斬天;老衲少年時曾見過他一面。」
宋軒成名太過久遠,十人中較年輕的周臨、鄧煙等人對這個名字更是一無所知,可是褚仲樂卻知這個宋斬天可謂是五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劍客,不由得皺眉道︰「宋斬天已有數十年不現于江湖,沒想到這一代劍豪竟然也來尋這流光閣,還死在了此處。」
岳博看了看那巨劍旁的尸身,心想,這姓宋的成名在五十年前,至少也該有七八十歲了,可是頭發仍舊白少黑多,可見其內力深湛,當即皺眉道︰「這宋軒武功如此之高,想必和他死在一起的人也都並非泛泛之輩,不知道是誰殺了他們呢,難道是七雨樓的人干的?」
空念大師輕輕搖頭道︰「決計不會是莫樓主他們,且不說這里有十多名死者,單只一個宋軒,他們就未必殺得了。」
孫振衣突然插口道︰「有兩具尸體的手心和眉心都呈暗紅色,或許是武功是同一路數的吧。」
褚仲樂聞言一驚,細細查看孫振衣所指尸首,皺眉道︰「是紅鴆爪。」
彭雲烈道︰「听聞紅鴆爪是以鴆毒淬煉雙掌的極陰毒的武功,已經失傳多年,沒想到還有人會使。」
空念大師道︰「這些死者武功來歷都非同尋常,我們再往下走時務須小心謹慎。」
余人應了,眾人便繞過殿中尸首繼續前行,果然大殿盡頭有一道石門,這道石門完好無損,顯然是宋軒等人止步在殿里便被殺了,沒能繼續再往前走。
岳博上前運勁去推石門,那門卻紋絲不動。岳博苦笑一聲道︰「怪不得那宋軒要斬斷這石門,這門空有門的形狀,卻根本就似一道牆。」
空念大師上前一步,緩緩道︰「岳掌門,請你且退一步。」
岳博依言後退,只見空念大師伸出雙掌,緩緩印在石門正中,忽然間,空念大師的衣衫似鼓滿了風一般脹起,又在短短一瞬里平復如常;隨後空念大師吐出一口氣,退到一旁,喀啦啦一陣響,石門分崩碎裂。
余人看得震驚不已,暗忖少林掌門修為果真是驚世駭俗。
褚仲樂贊嘆道︰「這便是‘三千歸滅掌’麼,果然是三千世界,無堅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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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紛紛走過碎門,只見門後又是一條石道,這甬道並不長,走了幾十步眾人便發覺這石道盡頭沒有新的石門了,而是連著一個石殿,比先前那個石殿要小上許多,殿中頗為明亮,四壁上有燃著的燈。
諸人相互對望一眼,踏入了殿中。
一所木屋突兀地出現在眾人眼中。
這所木屋並無什麼奇特之處,在銅燈照映之下就是一所普普通通的老舊木屋,可是它出現在這個石殿里,卻顯得說不出的怪異突兀;眾人先前走過的甬道,以及眼前這個石殿的四壁,無一不是石頭砌成,此刻見到木屋,諸人都忍不住想,在堅硬的石頭地面上,這木屋恐怕都沒有築基,只是隨便搭建起來的,就像有人隨手在一個村落里找了一間木屋,然後擺放在了石殿里一般。
石中木屋,仿佛空中樓閣。
褚仲樂眼楮一眨,看到木屋前站了兩個人。
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雙人雙劍。
諸人這時幾乎人人心頭悚然︰木屋前有兩個人,怎麼自己此刻才注意到?是因為那木屋給人的感覺太過古怪,奪走了自己的目光麼?
褚仲樂定楮看去,只見少年一身粗布衣衫,少女一襲白衣,兩人並肩而立,一動不動。
看到那兩個年輕人清澈沉靜的眼神時,褚仲樂恍惚中有了一種錯覺︰似乎那兩人在靜靜等待著什麼,而且已經在這里等待了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