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我眼楮腫痛,伸手揉了揉臉頰,發現臉上濕了一片。見我醒來,宿舍的老六就開始調侃︰喲,我們的大帥哥醒啦?怎麼,跟你那小女朋友鬧僵了還是咋的?
我苦著臉賠笑,不知說什麼好。不得不說,自從譚強走後,宿舍剩下五個人,一直都沒有新成員進來,但是排名還是一直沒變,由年齡大小依次稱呼下去。老六最小,也最喜歡開玩笑,見我不說話,就說︰多大點事兒,不就一妞兒麼,回頭我給你介紹一個,保證比你那個漂亮,怎麼樣?
我起身穿鞋,也隨著侃︰得了吧,你要是有好的還能留給我?行了,哥兒幾個趕緊收拾一下,喝酒去,我請。
宿舍頓時一陣歡呼,其動作速度簡直令人發指,不到一分鐘全都穿戴整齊站在我面前催促著我。我搖頭一笑,覺得自己錯過了很多東西,人生不會再有第二個青春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大學,如果一開始沒有遇見徐莫,如果一開始沒有這麼忙碌,是不是多年後回想起來,就不會覺得失去了些什麼呢?不過也說不好,我信奉有得必有失。這些都是我人生中必經的劫數。
無可避免。
那天晚上我們在校外吃燒烤,去旁邊超市提了兩件啤酒,一邊吃一邊喝。可能是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很餓,結果被一口酒給嗆著了,和著燒烤的辛辣味,咳得我快要掉淚。他們一起說說笑笑,還一邊猜拳,輸了就罰酒,我們都很盡興。青春如此揮霍熱鬧,以至于當我們離開校門,才發現早已沒了當初那份豪情,沒了那些年里,瘋狂而單純的疼痛和快樂了。那天我們都喝了很多,我感覺到自己隨隨便便都能很輕松地吐出一肚子酒水來。就這麼醉到不省人事。
翌日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竟忘記自己是在哪里,回想起來才發現是在宿舍。他們幾個都還在床上睡著。我拿起手機想看看幾點,發現有一條未讀短信,是徐莫發來的。我頭腦昏沉,她好像說了很多,可我記不太清,只記得我哭了,不顧一切地要去找她,她說她發燒了,頭好痛。
我忍著疲憊和頭暈,又來到她住的小公寓,發現她不在家。我打電話給她,她說廣告公司她有個客戶喝多了,過去照顧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我說你自己都生病了還去照顧一個客戶?你有沒有考慮過你自己?
她一陣沉默,又說︰陸塵,你先去買菜,這邊弄完了我就回來。
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捏著手里溫度剛好的保溫杯,里面是我剛出門時給她沖好的感冒藥劑。公寓里每一層樓都有一條走廊,一邊是每一間公寓,一邊是半層樓高的玻璃窗戶,臨近正午的陽光正好透過窗灑在走廊的地板上,明暗相間,格外炫目。我站在明暗之間,心生疏離。我需要一個解釋。
至少那時的我,需要知道我在她心里的位置。
買完菜回公寓的時候,徐莫已經回來了。我什麼也沒說,拿著手里已經洗好的烏雞還有當歸進了廚房,準備給她炖點當歸雞湯滋補一下。她也沒說什麼,兀自坐在客廳里看電視,時不時拿起手機看一下空間動態刷刷微博。
清洗紫砂鍋的時候,我忽又想起前天晚上做的夢,夢里母親流著眼淚說我從來都沒給他們炖過湯。一時恍惚,我不自覺地轉過頭,看到的,只是徐莫看著綜藝節目一臉認真的樣子。心里一種濃濃地愧疚感勢不可擋地蔓延開。我問她︰那個客戶很重要麼?
她隱約听見我說話,就把電視機音量開得小一點,問我說什麼。我復又重復我的問題。她說︰當然重要啦,人家可是大客戶,直接影響我的工資呢。
我放下手里的紫砂鍋,面對她說︰那你有沒有珍惜一下你自己,老板客戶有事會找你,你有事找誰呢?
她還是看著電視機,言語清淡︰哎呀沒事啦,年輕嘛拼的起,再說,不是還有你麼。
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得轉過身繼續自己的事情。
她見我不說話,于是問我︰你怎麼了?
微妙的問答,逼人發狂。一種強烈的佔有欲蔓延在心里,但指向的其實不是她,是我自己。
我已知我需要她的回答,索性停下來,回到客廳坐在她身邊,問她︰那我呢,我跟你的老板和客戶相比,誰重要?
她一臉詫異地看著我,說︰陸塵你怎麼了?這不一樣的好不好。人家是老板客戶啊。你是沒出來工作,你如果有老板,人家讓你去你能不去麼?
我說你起碼得想想自己啊。莫,你這麼做,不公平。
她說︰現實如此,工作中本來就身不由己,我沒有足夠的權力左右自己去還是不去,你也沒有足夠的權力來保證我不去還可以拿到我的那份工資。你如果有權或者有錢,我有必要這麼辛苦地工作,有必要拖著自己的病體去陪客戶陪老板麼。你以為我不想好好照顧自己,以為就你心疼我麼。陸塵,愛人不是今天見了明天就見不到了,何必去爭朝夕。可是如果老板錯過了今天,以後就可能永遠錯過了。今天不去,以後就都不用去了。你我呢?跟他們一樣麼?你我是非要今天相見不可麼?今天不見,明天不可以見麼?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懂不懂?
我自知她有她的思想,也已經了解了我想要知道的東西,感覺心里那點希望像是被她劈頭蓋臉全部給澆滅了。
我不想吵架,只能凝視著她的眼,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緩,挽救說︰徐莫,你的老板你的客戶,他們是真心實意待你的人麼?你為他們工作他們只是給了你錢還給了你什麼?就像我剛買的當歸和烏雞,你把雞湯給了客戶,把雞肉給了老板,你把這些最好的都給了他們這些只能給你錢財的場面人,留給我的什麼都沒有。可我才是愛你的人,才是真心實意待你如命的人。你這麼做,覺得公平麼?
她深深看著我,我以為會扭轉,以為會見到她如初見時般溫柔的目光。可僅僅是兩秒鐘,兩秒鐘的沉默之後,她轉過頭繼續看她的電視,言語清淡︰你都二十多歲的人了,真搞不明白為什麼還這麼幼稚。
我自知多說無益。起身去廚房炖雞湯,安安靜靜清洗和切削半個小時,才點上火。然後我拿起保溫杯就出了門,準備回去。她沒有攔我,我也沒有道別。路上人潮涌動,大城市的繁華依然叫人找不到歸屬感,但同時它又會予你希冀。生命在這里屬于一種輪回和矛盾,如此往復,生活才具備起起伏伏的節奏感。我將保溫杯里的藥劑倒在了公寓外的下水道里,搭上了回學校的車。
其實說到底,生活以及生存的價值觀念不一樣,所理解的社會關系也不一樣罷了。每一個不同身份的人出現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們都會將其分類整理,而哪些人在你心里的位置最靠前,哪些又靠後,會決定你生活中會體現什麼樣的性格。徐莫心里的位置,老板和客戶是排在前面的,我便排在後面。而我恰恰相反。我覺得老板客戶錯過了就錯過了,還有下一個,他們只是一個身份,是誰並不重要。可是愛人一旦錯過了,也許就再也沒有同樣一個這般愛你的人出現。
沒有朝朝暮暮只爭朝夕的過程,又怎能奢望會走到白首不離的衰老之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