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一筆前緣一縷煙
時隔數日,我見她們怠了圈我之心,溜到無人的花園亭湖,沉下去,會必死無疑吧。緩緩邁向湖中,粼粼蕩漾的水波中,我仿佛看見熟悉的高樓聳立,車水馬龍,幽幽沉下,混沌之際只覺湖水浸過口鼻,酸澀窒息襲來,靈魂月兌離**漸漸湮滅的無助與撕裂般的孤寂抵滿心房,腦海中突然雷鳴般閃過一個念頭︰
那個世界里,我的身體,還在嗎?
靈魂已無處可棲,回去又有何用!
鼻腔內空氣因湖水浸入變得稀薄,身體難受控制,軟軟沉向湖底,似是到了生離死別的地步,要魂飛湮滅了麼?從未有過的恐懼與絕望逐步席卷全身︰我不要,不要懦弱的以死做逃避,人只有面臨死亡才體會出生的難能可貴。
突至的求生本能讓我止不住掙扎,不想被猛然揪住,扯出水面,十七八歲的少年,瘦不露骨,眉彎目秀,一身滾金絲嵌青紋提花絳雪紗錦袍,昭顯皇室特有的俊秀與雍容。如今雖已濕透,卻別有一股風流不羈的風華,只站在那兒,仿佛就讓人感到獵獵西風吹鼓衣衫的放蕩與灑月兌。
懶得思索,心緒倦怠,我帶著劫後重生的驚悸斜倚著亭欄急促喘氣,任衣衫發梢答答滴著水,正是春寒陡峭,我一番折騰,命也將近去了半條,止不住自嘲,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原也是貪生怕死之輩。
「四嫂,你家丫髻恁得奇怪,怎的賞個花還能落了水?」他懶洋洋地瞟我一眼,稚女敕俊雅的臉上還帶著壓制不住的莞爾。
「小丫頭沒有禮數,十三弟莫怪嫂子**無方吶」,溫婉的嗓音挑起幾絲笑意,引得我抬眸望去。史書上記載的雍正王胤禛正面無表情的走來,尾隨的兩位女子,皆是二十出頭的模樣,其前長條眉目,合中身材,鼻膩鵝脂,一色豆綠千葉攢金牡丹大拉翅頭飾,上綴有梅英采勝簪,鵝黃爪菊花滿氏旗裝宮服,面上三分笑意,三分溫嫻,再加恰到好處的四分莊嚴,觀之可親,又不會讓人窺輕了去。
稍後的女子,鵝蛋臉面,膚勝白玉,色若春曉,眉眼間的神色甚是張揚,姿色甚佳,同樣是滿人貴族的裝飾,琵琶襟大瓖大滾金枝綠葉旗服更襯得削肩細腰,只是清麗的杏眸里的悒燥反倒低了氣勢,只像是一房妾侍。
縴雲急色尋來,看見四人,忙個個道了萬福︰「四爺吉祥,十三爺吉祥,福晉吉祥,側福晉吉祥」,「小姐!」她看我衣衫盡濕,奔過來,摩挲著我的手驅寒,我心中一暖,正待出聲,側福晉李氏見狀鼻哼一聲,漂亮的星眸中滿含倨傲,低低叱道︰「好沒眼色的奴才,連尊卑貴賤都不懂了」,唬的縴雲連忙下跪,磕頭求饒。
這女人真是蠻橫的讓人生厭,我傾身上前扯縴雲起來。不想被烏喇那拉氏在前止住,她對著側福晉抿唇一笑,溫婉的出聲安撫︰「小丫頭也是護主心切,下去吧,別擾了爺的清心」。
我學著縴雲行了謝禮,踉蹌著走過四皇子胤禛面前,不自主的止住步子,「不知,四爺,是否听說過纏夢?」他顯出幾分意外,凝眉看來,清冷的面容上有一絲波動,我心中萬分驚喜,抬手扯住他的衣袖,周圍頓時靜的只听到我興奮的輕喘,還未來及做出反應,便被縴雲攬著猛然跪下。
她頓時變了臉色,驚慌的急急磕頭,反復求著「四爺饒命,四爺饒命」,我收起對下跪的天然抵觸,暗罵自己過于急躁,露了本性。
「四哥,饒了這兩丫頭吧,看他們嚇得,也算是給了教訓!」十三皇子胤祥上揚起唇角,輕笑出聲罵道︰「不經事的奴才,還不退下,待真惹怒了四爺,可有你們受的」,見四皇子神色陰郁,並未出聲阻止,我連忙謝恩,起身扶了縴雲離去.
激奮的心情沖刷了被迫下跪的恥辱感,無奈咽下命運被扭轉的不平和穿越的委屈.弄巧見我說話,臉色雖仍蒼白,反應卻好了許多,畢竟是思想單純的孩子,被我三言兩語便糊弄過去.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起初的自怨自艾與陷入莊周夢蝶的夢魘,經過數天自殘自虐的發泄,也從魔障中鈍鈍抽離,若是死了,能回去自是好的,可我在前世的身體呢?是不是早已變成了一捧骨灰?在不能保證可以安然穿越之前,不能死的這麼窩囊和毫無意義。原本人生被迫捻斷、扭轉的抑郁與憤恨在生死面前單薄的可憐。我不怕死,可怕這樣無聲無跡的死去。他們只道不過是一位深閨小姐,有誰會知道卻是三百年後的言子衿我呢,21世紀有我想要的自由平等,男歡女愛,可它縱是千般好萬般好,若是連命都沒了,回去還有個屁用。況且以四皇子的表現,顯然對「纏夢」並不陌生,這是能助我穿越回去的唯一盼頭。
將近半月旁敲側擊,搞清了本尊狀況,姓李名卿茹,小字四娘,原是九皇子胤府中舞姬,因舞劍時得了四皇子一聲贊,被以此為籍口送進了雍正府,四皇子自不願收她入房,也不值此與九皇子撕破臉面,只是稱為小姐安置府中。二月初二傳出她飲毒自盡,正要去埋,巧趕上我穿越醒來。
然而這一手信息不過是堂皇的官方資料。那一日,我洗澡揩干後,無意從鏡中看到,在我消瘦右肩蒼白近似無色的皮膚上,拳頭般大小的黑色回文紋青格外顯眼,努力揉搓才知不是久來生病、頭暈眼花的錯覺,那是受過黥刑的痕跡,如同《水滸傳》中獲罪被流放的林沖臉上的刺字,是作為犯罪的證據與記號,難怪她堅持沐浴不肯用人呢。看著書案上摞起的手札,縱是字體娟秀齊整,可卻只識的零星的幾個,前世向來以才女自詡,如今一朝穿越,竟成了半個文盲,對著滿桌的書信日志束手無策,本尊是何身份,更是毫無頭緒。
或是因我還魂過于詭異,縴雲對我前塵盡忘的托詞接受的倒是坦然,只對我的身份卻是三緘其口,我如同是石中蹦出的泥猴兒,既無父母雙親,也沒兄弟姐妹,在生病臥床數十天里無一親人體貼探望,除了縴雲,弄巧,身邊再無半點人星兒。我更是如履薄冰的練習古人的生活,無論如何,總要活到穿越回去的那一刻。
基于出身卑微,我住在府中偏安一角的獨居小院,連爐灶都是另起,加上沸揚的死後回魂又為此增添了一絲陰森的謬傳,那些下人看見我更是作鳥獸散,我也樂得沒有約束的逍遙自在,穿越第35天,得了縴雲的首肯,獨身出房消遣。
門外正是陽光明媚的春末,一片奼紫嫣紅,草長鶯飛的勃勃景象,爭勝斗艷的紅牡丹,雍容瑰麗的白芍藥,以及其他不知名的丈尺高的花叢,幾乎將這里堆砌成了花的海洋,果然不愧是皇家園林,貴氣十足。明知穿越回去不是一朝一刻的事,我也去了急躁,避開群居眾人,信步在後花園中閑逛享受這難得免費的古韻風采。
「李姑娘!」衣帽周全的褐衣小廝神色詭異的低聲輕喚,將我喊至人跡罕至處,傲慢冷色低問︰「主子要的名單到手沒?」
我忙屏住氣息,作出幾分遲疑的望著他,懦懦著並不回答,他擰眉恨恨的罵道︰「怎麼還不上心,你這般糊涂行事,還想做九爺的跟前人,哼,痴人做夢吧」,他抬頭查看無人靠近,將袖中布團甩到我手中,不耐的低聲囑咐道︰「這本是四爺書房地圖,名單擱在桌下第二個硬屜里。九爺說將此事辦妥了,便可入府,若是不,以後你的生死,爺再不會過問」。
他少不了一頓嘲諷奚落,再三叮嚀,我低眉順目,故作謙卑,諾諾應是,目送他離開,才收了恭敬,五雷轟頂般,若不是因手中布團,我真想當做幻覺,受了影視近二十年的燻陶,我縱使再愚笨遲鈍,也從剛才鬼祟談話中得知本尊的死因了。
想起肩頭刺字,從未有過焦頭爛額的挫敗,隱秘手札上的零星音信,再配上小廝隱晦叮囑,拼湊本尊的另一種身份卻已足夠。怕是官府流放犯,被九阿哥收養派作細作,史書多處記載,他們兄弟鬩牆由來已久,老九為何巴巴送個舞姬來,如今終是解了困惑。
當初縴雲暗自納悶,說府中歌舞自有伶人安排,我雖為舞姬,可畢竟是四皇子妾室人選,萬沒有在節慶獻舞的道理,我只道他口誤,如今想來,無疑是一個試探,我暗罵自己愚鈍,因當時驚慌之下一口應承,早已露了馬腳,同時也為他言談舉止時的深思熟慮暗暗驚嘆,暗唾一口,這雍正王果真如同史書所記般詭計陰險。
本尊一介無甚背景的漢女,她在這場皇家無間道中的落敗,逼我只得迅速做出對策。原以為只是尋常舞姬,四皇子既然先前看她不上,自不會因我的到來施以寵幸,悠閑的活到回去總是能夠,如今看來已是異想。以四皇子的相貌,定然與我的穿越有著蛛絲馬跡的關聯,如何打消他的疑慮,保全性命,我縱使口吐蓮花,他又平白能信的幾分,絞盡腦汁回想起史書上對這位鐵面帝王的評價,多疑猜忌,信好鬼神,記得他全然見證李四娘死後重生的過程,怕是早已生疑,如今又百般試探,我若表現與她迥異,他會不會因多疑將我留下以視查看,相信我前塵盡忘的托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