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伶俐不如痴 第七回︰昔日誰哭歧路窮

作者 ︰ 松窗棋罷

()「主子,李姑娘求見」,門衛恭敬了做了匯報,直到房中傳來應答,才任我推門而入,淺淺佛香中我規矩的行個福禮,看他並未發話的意味,我斂去眼中的苦澀與踟躕,開口打破僵局,「奴才今日所為確實頗為忤逆,只是貝勒爺監管了詳細緣由,奴才所做的也是其情可憫,其行可原」。

他眼神冰冷如霜,淡淡看我,微微詫異一閃而過,卻是漠然置之。

我抬眸一愣,忙掩去心間情緒,故作坦然︰「李卿茹早已飲鴆死去,眼前的言子衿,不過是三百年後的一縷幽魂罷了。」

「鬼神怪力之說」,他狹長的鳳眸里含起一絲冷漠的譏笑,擰眉斥道︰「老九這次又耍什麼花招?」

這情景出我意料,且不說他因追求長生而導致卒命,只明文記載,寵臣年羹堯上奏回朝,他不允,只是因相士卦說寵臣年關不宜進京,在史冊留下笑柄,為何我遇到的卻與史書有如此大的出入?

周邊被他的寂然熨帖的冰冷,如同雙腳探進冷水中,那涼意順著毛孔直抵心底,我咬了咬牙,也不及細想,果斷的上前,將前襟拉下,瑩白如玉的肩膀配上那點墨如漆的刺字,從敞開的領口露出極具誘惑的一截,我沉肩墜肘,輕聲喚他︰「貝勒爺!!」卻回頭見他眼角微眯,眸光漠然一窒,我忍住面上的羞赧,忙出聲解釋道︰「我無意要引誘和挑逗貝勒爺,貝勒爺可識得這肩上圖字?」

「寧古塔?」他面色有了幾分凝重,狹長的眼眸中泛過一陣冷意,淡淡的問。

「若查出這底細,屆時別說我,是牘上魚肉,就連九爺他們也難逃干系,只十日之後五月十九,宗人府將以清朝第一罪人之名將索額圖拘禁,貝勒爺不妨到時再作精細打算」。我攏住衣領,乖順的垂下眼臉不去看他,卻是一字一頓,語含深意。

他面上終有動容,我緩緩的嘆了口氣,抬眸淡笑,語氣平靜無波的低誦出聲︰「‘爾任大學士時,因貪惡革退,後朕復起用,爾並不思念朕恩。即若養犬,尚知主恩,若爾者,極力加恩亦屬無益。朕亦欲差人到爾家搜看,但被爾牽連之人甚多,舉國俱不得安,所以中止。朕若不先發,爾必發之,朕亦熟思之矣。朕將爾行事指出一端,就可在此正法。’這是彼時口諭,你抓痛我了」。

他松手凜目掃來,我輕喘,內里褻衣已然濕透,這本是《清史稿》文載康熙帝在下押索額圖時所下口諭,一向以愛新覺羅後人自居的大學文史導師原是清史的極力追捧者,自是少不了中清權臣索額圖的筆墨,如今能夠不差一字背出,全要得益于他課上的耳燻目染,和應試教育的死記硬背。

我沒有維護原裝歷史的自覺性,被拋在這百年之前的權勢漩渦中,我自問沒有在九龍奪嫡中自保求存,運籌在握的能力,性命攸關之際,歷史使命感也不過一場笑談,如今熟知歷史已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籌碼。既然史書尚有記載,他日後得知怕不是難事,明知如此無異于與虎謀皮,可為了性命,也只得一試了。

「貝勒爺十日之後即可得知真偽,如今又何必急于一時,要將我遣送出府呢」,我斜著頭,淡淡一笑,不想掩飾自己的心思與忐忑。他眸角微眯,細細打量半刻,才喊了小廝押我離去。

雖被變相囚禁,院中日常供給尚屬正常,我也學的乖巧,未踏出院外半步。自6月之後,門外侍衛監禁雖說松懈卻未消殆,只听他便是索額圖事件的監軍,想是忙的爛額,我雖被撇至腦後無人問津,也知事兒已成了近半。

轉眼到異世已是半載有余,回去的希望日漸渺茫。北京的秋天帶著特有的冷冽幽幽襲來。這日,閑來無事,搬了柴凳在院中小酌,在卑微與順從的生存夾縫中尋找一點微薄的歡樂。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里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我飲盡杯中酒,翻一頁手中冊子,為古人的猥瑣下流咂咂稱奇,忍不住囔囔了這首著名的海棠詩。

不想話音剛落,卻听耳側一聲輕笑,我惶然回身,十三皇子胤祥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我面上一熱,忙行禮跪安,他滿面不耐,拂袖冷嘲︰「你何時如此知禮了,罷了,起身吧,你這神神叨叨說什麼呢?倒是興致盎然啊!!!」

「十三爺听錯了,奴才只是信口胡說,難登大雅!」我忙將手中書本小心翼翼的合上,放在身前的矮幾上,下跪行禮,道了吉祥。

「你被囚于此,過的比小爺還要快活,爺可要問問門外這幫奴才」,他故作一臉的天真無邪,站起就欲離開,我忙喊住他,這些酒菜不知縴雲費了多少口舌才向門外侍衛求來,我整日被關,如今這最後消遣,若是被他亂嚷一番,別說門外侍衛要受到牽連,我滋潤的小日子怕也是到了頭。

「十三爺,奴才是一時口誤,十三爺想听什麼,奴才便說給爺听!」我輕笑著,話音中帶了三分討好,三分誘哄。

他因威脅得逞,臉上更顯燦然,不以為然的戲弄道︰「罷了,不過逗你玩兒,你作甚麼真」,說罷也不待我回答,掀臀坐于地上,拿起矮幾上閑置的白玉酒杯自斟自飲,見我愣于一側,笑嘻嘻的打趣道︰「端午那小曲兒不錯,給你個賠罪的機會,若是唱得好,今兒這事爺既往不咎,否則,哼哼」,他陰惻惻的盯著我冷笑兩聲以作警戒。

「你慢慢細細的想,一定要挑一個討爺歡心的,爺又不著急」,他把玩著手中的白玉酒杯,舉至唇邊復又放下,側頭只笑吟吟的看我,眸底隱約的有些許試探之意,「你膽子不是很大麼,怎麼怕了?」

你丫的,口中雖罵,可依舊感激他那日的無聲提點。他是四皇子的馬前卒,此次前來是不是做的試探?指望他能替我美言,自是不能讓他失望。考慮到文史上所記載的他的脾性,我思索片刻,可謂絞盡腦汁,終于提聲開唱︰「

皓齒歌明眸睞香肌銷時泉下埋春風筆洛陽才星火焚點詩書壞秦皇宮燕王台高樓坍亂余塵埃千萬載君見何人得重來

面涅兒起微賤將軍百戰身名敗武穆公扶危國十年征血廢金牌壓金線染紅彩總是他人嫁衣裁人如此吾生尚足何須哀

幾家魂逝遺荊釵幾家再見容顏改幾家零落音書散幾家執手共頭白帝城闕雄關隘吾心安處惟故宅得相聚且容樽前貪徘徊

洞庭波過瓊田黛岳麓冬深新雪皚平野如茵遠煙隱澄江似練流一脈明月照松風來清景不用一錢買便無鶴若需梅花手自栽

若舞當須舞逸態若歌當須歌慷慨珍饈美酒不須多須縱七弦揮自在笑須朗哭須哀憂樂不須時運宰中心醒仰首須問蒼天在(《無憂歌》)」。

這首《無憂歌》曾讓我驚艷,不知他可有此同感。

他听罷朗笑數聲,默然片刻,提出腰間洞簫,簫聲緩緩升起,明朗而不浮華,甜美而不消沉,如皎月,如灼日,如明星,如江南細雨纏綿的燻風,如西北大漠連連的冷冽,如敦煌畫壁飄渺的飛天,矯矯不群之際,卻有著欲乘風而去的蕩然與灑月兌。

一曲終了,誰都未再說話,他是沉浸歌聲和簫聲無法自拔,而我,陷在驚愕之中,不愧是中清得名才子,這一身文藝範兒,隨時可以拿得出手秀上一番。

「這曲子倒是張揚的緊啊,不想你心中還有此筆墨,如今性命危在旦夕,難道就不擔心麼?」他收了洞簫,終于打破沉寂,清澈的眼底皆是真誠,復了正色問出聲來。

我低頭沉吟,隨之輕嘆一聲,提眸看他,堆砌出了幾分豁達的打趣和嬉笑︰「哈,那又怎樣,古人雲‘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酒明日愁’,十三爺若想要奴才面壁思過,也且等喝完這壇中酒可好?」

他眸中現出幾分笑意和了然,想必已收了試探之意,只是聲音卻緩緩的低沉下來︰「听音識人,你果然不是她,李四娘但凡有你這樣的灑月兌與豁然,又怎會落得飲鴆自盡的下場!四哥說是不是?」語尾已顯出了刻意的討好。

四、、、四哥?我驚愕之余,霍然回頭,為毛四皇子竟站在背後我起初自斟飲酒的地方?這兩人使計詐我?忍不住扶額凌亂,案幾上那一本《詩經》不打緊,《詩經》內裹著的《金瓶梅》也無礙,《金瓶梅》已成一冊線狀的連環畫也無妨,可為何,為何,它被捏在四皇子胤禛手中,我甚至能瞄到他額上突起的青筋,先前學舞時,我從驚鴻琳瑯的書籍中,一眼便相中了這本早已絕跡的線裝畫稿,區別于文言古文和畫卷,其中的內容對于年近三十的我太過于小兒科,如今拿來打發無聊,誰知剛好被他逮個正著。

我不禁面紅耳赤,忙忐忑行禮請安,他並未責罰,只深深看我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沓信箋扔在面前的矮幾上,其上的毛筆字跡勾勒的剛勁。

我拾起覽看,只可以無一文字認識,又不願得他們輕視,佯作內行嘆細細翻看,李四娘清秀工整的楷字,我尚可認出零丁,可對于眼前這龍飛鳳舞的草書可真無能為力了,被四皇子目不轉楮的灼灼逼視,我垂下眼臉,吶吶解釋︰「這字太草,我,奴才不太識得」。

十三阿哥聞之撩袍起身,對于袍角上沾染的塵土只是不甚在意的抖了幾下,快步上前,接過信札,隨意的翻了幾頁,止不住扶額失笑︰「呵,這可是第一次有人嫌棄四哥的字呢」,我偷瞄一眼,四阿哥正端著一雙漆黑的眸子寒惻惻的望著我,我忙轉了視線,探頭去看十三手中的信札,輕聲出言解釋︰「奴才才疏志淺怨不得旁人。只是,十三爺,上面到底記著什麼?」

十三阿哥隨著手中信札的翻飛,面上怒色雲集,嚴肅地看了我一眼,臉色微變,稍作猶豫的低聲念道︰「康熙三十八年,江南金和尚擁立朱姓莊主為朱三太子,聚眾太湖,密謀皇帝南巡時將其劫持,因起事鳴炮失啞,雙雙兵敗伏誅,朱老爺家中男眷悉數被斬,女眷流放寧古塔」。

我裝出一幅茫然困惑的模樣,徒然無助的看著他,心中卻已是敲起了警鐘,暗暗叫苦不迭,這李四娘的來頭不小啊,攤上這麼位本尊,我是不死也要月兌層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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