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琥珀色眸中滲出幾分乞求,其中氤氳的水光讓我收起了滿月復的自怨自艾。這個從見面便故作老成的少年,此時終于現出與年紀相符的憂傷。
他垂下眼簾,琥珀色的瞳眸中滿含心酸,嗓音苦澀不堪︰「可不過8年的時間,卻已是物是人非了,就連當年笑若銀鈴的宛姨,如今也露出下世的光景來,我終是負了阿瑪重托,沒有替容若長伯照看好她」。
「安昭,這也不是你的錯。宛姨她,與親子生離,與夫君死別,想必也是苦的!」我亦是心緒翻滾,對沈宛的形同枯朽一樣是心有戚戚然,不由得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低聲勸慰。
「她又怎能歡樂起來。我對祖父一直頗為怨懟,暗中責怪他不該將人的三五九等計較的如此精細,害了宛姨。後來我才知,本不怨他,他也是按照這世間的禮法。可是除了身份,人和人還有什麼不同麼,偌大的紫禁城中,不是主子便是奴才,這般的涇渭分明,誰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幽深澄澈的眸子無聲的訴說著寂寞與難過,執著而堅定的望進了我的心底,是如此執意的想要得到我的認同。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眼前這嚅嚅輕囔的迷茫少年,他的平等意識遠不足引得我驚愕,可是在這等級森嚴的清朝,則是如此突兀和驚世駭俗!!!!我不知是該推崇還是扼制,才能讓他在這個難以適從的世界里更好的生活下去,他殷殷期盼的目光,似在說,你懂的,你懂的,而我則只能在他的掙扎中陷入沉默。
這一年來雖是努力模仿他們的謙卑恭敬,卻最終同安昭一樣,對所謂的奴才身份忌諱莫深,只因它時時讓我想起姬芸唇角的血沫,想起命如浮萍,隨時的不能自主。
第二日回府除了縴雲守了一夜,當面嘮叨了我幾句,倒也平安無事,是啊,作為貝勒府中不受待的舞姬,我似乎一直都是最為卑微的存在。府內熱鬧非常,祭祖,舉宴,人跡紛呈,絡繹不絕,喧囂聲樂更是不絕于耳。
古時貴族佳節消遣無外乎辦家宴,听戲文,不曉得四阿哥將我安置在女眷中的含義,眼前這些女子,明眸善睞,流目輕盼,倒成了家宴上的另類風景,我一身漢式裝扮,真是最不打眼的存在,對她們自詡的「馭夫術」和「育兒經」不屑苟同,戲台上依依呀呀的戲文更是鬧騰的人頭麻,閑坐半刻,便告罪離席。
離了前庭,後花園的靜謐與前廳的喧囂嬉鬧如同隔世,我掐了冬青女敕尖,握在手中無聊把玩,假山旁新栽的芭蕉後傳來密密私語聲,引得我不免伸頭看去。
「李姐姐!!」喊我的那個圓圓的額角,圓圓的眉目,頗負喜慶,正是端午獻舞時替我撫琴的紅蓼的妹妹,綠綺,這丫頭,年歲尚幼,一派天真爛漫,她垂涎縴雲自制的糯米糕,特逢飯時趕去蹭飯,每每被我們打趣,倒成了我院中眾人的最大消遣,她被派在側福晉跟前使喚,日日受其苛責,想是今日終于得了閑。
「姐姐不是被貝勒爺安排在了前廳,怎麼回來了?」她神色意外驚喜,揪住我的袖角,拉至身旁坐下,神情切切的低問,一側是和她年紀相仿的名為紫溪的雙髻丫鬟,長的清清寡寡的,和我雖不是相熟,怯怯的態度卻掩不住靨角深深的梨渦。
「看什麼戲文,再停留一會,我怕都要成了旁人口中的戲角了」,我故作頑皮的笑著吐吐舌頭,撇著眉角抱怨連連,愁大苦深的模樣逗得她們樂不可支,提裙在鋪就的芒草席上坐下,有幽深的琴瑟笙簫奏起的喧樂傳來,我偏著頭合著樂聲打了幾下拍子,亦是忍不住笑著道︰「看樣子是今日的壓軸戲上場了,听說這戲班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你們怎麼也不去看看,只在這瞎琢磨什麼呢?」。
「正有事想要問問姐姐」,兩人臉上有幾分羞赧慚色,幾分尷尬怪異,推搡半刻,綠綺方探到我面前,低了低身子湊到我耳邊,低聲扭捏的遲疑笑道︰「姐姐說說看,九爺和十四爺,哪一個更出挑?紫溪老愛和我抬杠,一刻也不服輸」,說罷羞赧的輕掄我一拳,面色燦如紅霞,嬌聲笑叱︰「人家和姐姐說正經呢,不許笑」,她薄怒軟語嬌嗔,俯身掩面而笑,
「好好,原是小妮子春心動了!!」,我唇角噙上一抹戲謔的笑意,見她二人一幅粉面含羞,少女懷春的懵懂與純真,一時心癢,便起了逗弄之心,點著她小巧的鼻尖,半是捉弄半是調侃的笑著數落︰「哪個都要不得。我說嘛,還是咱們四爺長得好,這要身段有身段,要模樣有模樣,且性子悶騷很有愛,可是比哪個差了?你們身為四爺府內的人,哼哼,豈能惦記著其他男子!!!」
見她們雙眸驀然圓瞪,羞澀的低垂下視角,我以手撐額,只笑的花枝亂顫,低了低聲音,故意做作的拉長一聲惋惜哀怨的長嘆︰「只可惜性情冷了些,這要是晚上抱著呀,嘖嘖,只怕是再大的沖動勁頭也消了」。
她們雖天真童稚,不識情事,可听到「晚上」,「摟著,抱著」之類的字眼,加上我神情猥瑣,也知不是好話,齊齊傾身撲上,笑道︰「我們和姐姐正經說話,姐姐卻拿來做消遣,看我們不撕了姐姐的嘴」。
「好妹妹,饒了我吧」,我歪坐在她們身側,捻低聲音,手握胸口,故作嬌俏的低聲求饒。
我們正摟抱著笑作一團,兩人笑聲突地止住,臉色雙變,丈身之內,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暗紫緞面厚底靴。我沁了一頭的冷汗,這兄弟倆怎有偷听人牆角的習慣!!!
綠綺,紫溪驚驚惶惶的起身,恭謹的道了福禮,剛巧這廂側福晉遣人尋她兩個跟前伺候,二人得了赦令,只是略微擔憂的窺了我一眼,卻也是驚慌拜退,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我忍住心中的晦氣,垂著額頭自地上翻身而起,故作神態自若的欠身做了萬福,十三阿哥輕輕撥捻著捏在指尖的鵝黃嬌女敕的迎春花瓣,清朗眸子的驚詫和了然只看得我發 ,唇角上揚,似笑非笑的答了禮,眼神若有所思。
我趁此偷偷瞄向四阿哥,不禁啞然怔住,第一次見他穿著如此打眼,卻仍是這般清冷。
身裹冷玉色印暗素緞,只襯得那白膩的膚色涼如薄玉,青蓮紫瓖銀邊的玉蘭花,冷海藍瓖銀線花葉,銀線回字紋擺角,冷藍瓖滾,在寒意陡峭的初春更添了一幅雲淡風輕的冷清。他神情平波無緒,長睫下的眸仁一片墨黑深透,如同幽深漩渦讓我深陷難以自拔,直到耳側響起十三略微壓抑的悶笑,方回過神來,才發覺直直盯著四阿哥看了太久,他面上仍舊一片漠然清明,或許方才的魅惑不過是我的一廂錯覺。
我面上一片羞慚,慌忙攬裙下跪,低眉順目的出聲求饒,「奴才對四爺有所沖撞,還請贖罪」。「無妨」,清越冷漠的聲音溢出,雖仍是簡潔明了的不願多添一字,卻也惹得我微怔出神,這可是穿越至此,眼前的冷面王首次正眼同我講話。
正拘謹無措,不知如何作答,偏十三不識時務的詢問「悶騷」二字的由來,我拿眼偷瞄二人,十三阿哥仍舊是一幅坐等風浪雲起的好事模樣,就連負手而立的四阿哥,狹長冰冷的鳳眸中也似是而非的蕩起了一縷期然,我不免暗自忖度,講的玩笑話怕是被他們听去了全部,這兩人可不是不識情事的青澀少年。
「自然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之意」,我垂眸抿唇提裙起身,一手撫上鼻尖,掩住無比的尷尬,故作不以為然的信口胡謅,訕訕討好著似嗔似笑的解釋︰「十三爺自來通古博今,難道從不曾听過所謂‘人不悶騷枉少年’的戲語嗎?」
話中堆砌意味尤為明顯的溜須拍馬之意惹得十三發笑,他看我的眼神也有了幾分意味深長,「哦,怎麼反倒成我的不是了?你自己的杜撰別又讓我做了墊背」,只待我瞠目啞言,一時詞窮,他一臉洋洋自得正待繼續嘲諷逗弄,卻不想竟然被四阿哥冷然出聲打斷,異常識趣的提議回去,連我都有了幾分懷疑,他這恰到好處的掃興頗有替我解圍的嫌疑。
十三阿哥促狹的橫我一眼,上前一步攬了四阿哥的前臂,上揚的語尾竟有幾分戲謔的意味,吟吟笑道︰「好四哥,看在你借我離席的份上,容我再停留一會,模清楚這丫頭對你的形容好不好」。
「若是挨了訓,別指望我會幫你」,四阿哥聞此劍眉橫然蹙起,涼涼的睨他一眼,不陰不陽的冷哼一聲,倏然推開了十三攀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卻是未再回話,罔顧十三在後宛自連聲的討饒,負手闊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