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雖不認同,面上卻異常乖順點頭應從,他見此也未再說話,側身走至屏風旁,坐于梨木鐫花椅的四阿哥面前,躬身作了匯報,得到四阿哥的頷首示意,這才走到外室的書桌前,低頭沉思,弄巧忙跟上鋪紙研磨,之後御醫寫了方子,隔著簾子躬身拜退。
四阿哥只靜靜的坐著,低垂著視線,端著茶杯淡定自若的自飲,冷漠的臉上無半點情緒外泄,我一時拿捏不了他是何想法,躊躇之際,喉間干澀,我攥緊虛披的外袍,喊來縴雲道︰「我喉嚨干疼的厲害,你幫我斟半碗茶水過來吧」。
縴雲輕應一聲,頃刻便端水進來,我就著她的手喝了半碗,潤了嗓子咳了半天,才啞聲道︰「灶房的藥煎的怎樣了,快去催催他們吧,我嗓子實在是難受的緊」。
縴雲撩一眼宛自不動的四阿哥,想必也察覺這內室氣氛的詭異,知我故意支開她,顧慮擔憂的看我一眼,我輕輕點頭,她才斂眉欠身行禮拜退,急色打簾而去,直到腳步聲漸消,我掩唇輕咳一聲,依靠在身後的彈墨軟枕,視線懶懶的揚起,看著形如木雕的四阿哥苦笑道︰「貝勒爺有話不妨直說,縴雲想必短時也不會回來!!!」
他這才放了手中的茶杯在身側的方桌上,撩起袍角自椅上緩緩站起,悠悠的踱到我床前,垂下的視線盯到我身上,漆黑如墨的眸間漠然一片︰「我這次不會再施援手,你還是不要白費心思了!!!」低沉無緒的嗓音在靜寂內室格外醒耳。
我茫然的看著他,片刻後心中方復清明,原來他是基于以往慣例,當我如今的嗜酒病發,是在拿喬作態,引他為安昭施以援助,念此更是怒火如熾,自己落得今日這般田地他一樣撇不開關系。
不計頭暈,我訇然坐直身,也顧不得禮數,只盯著他陰聲冷笑諷道︰「貝勒爺好縝密的心思,奴才就是只雀兒,被你們爺們關入牢籠,難道還不允撲騰兩聲以示不滿麼?寡情薄幸可不是人人都做得來的!!!」,那些被他屢屢猜疑的不堪和屈辱,使得我話音未落,音尾已帶上了了哭腔,只覺得心中怨恨郁悶非常,幾日來壓制的委屈傾瀉而去。
我含淚怒色瞪視他,他亦神情自若的側身而立淡淡窺著我,冷漠的緊抿雙唇,並不出聲作答,那一片雲淡風輕真恨得我牙癢,滿月復怨氣在他深不可測的目光下化作煙霧,我撇了臉不去看他,只是肩膀抽動著無聲哽咽,盛怒之下的冷氣嗆進了喉間氣道,抽泣之余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剛遇上縴雲端了藥汁掀簾走進,看了此情此景,放了藥碗,捧了痰盂到我面前任我干嘔出胃內的酸水,語氣極為溫和的勸慰︰「小姐再怎樣,也且顧忌自己的身子,又何必為了和貝勒爺置氣傷了自己呢」。
「我即便是病死咳死,也強過在這里看某些人假惺惺的裝好人!!!」,我怒極反笑,虛晃晃喘吁吁的依著床幔,揩去唇角的水漬,罔顧縴雲一臉難掩的驚愕,不時尷尬的的偷瞄著四阿哥,瞠目結舌著不知作何回答。
我亦是有氣無力的撩眉看了他一眼,瞄到那一貫冷清眸底若有似無的漂浮著一層薄薄的慍色,撇了無干的情緒,我冷色啞聲道︰「貝勒爺今日的教誨奴才時時記在心間,若是無事,您也還是請回吧!!!」說罷也不待他回答,接了縴雲手中藥汁一飲而盡,罔顧身後的視線,拉了薄衾裹在身上,埋首其內,身體抖動著無聲抽泣哽咽,也不知他在我床前站了多久,只到我在藥力的作用下陷入昏睡,也還未听到他離去的靴子響。
這樣只在床上躺了兩三日,四阿哥再未涉足我院內,而出塞巡視的十三便暗中著人傳來密函,只說安昭遞上的請罪書,斐然情摯,皇帝讀罷當場赦免了他的罪責,只是密詔留京的兩位阿哥擇日免了他的禁足,多關幾日,想是懲戒當日的觸犯天威。
其中根由還未細想,便有沈府的人來請,宛姨無意得知了安昭的情況,擔憂心驚導致病情加重,嘔血的病疾竟有了月兌于掌控之勢,我哪里還有心修養,剛能下地兒便求了福晉,搬去了沈府。
太醫院沈太卿早已診斷完畢,在外堂扶須長嘆,待我踏進,方掀簾迎上來,不無惋惜的低聲道︰「我先前囑咐,病人切記再添憂慮,如今夫人的病已是郁結于肝,轉而為癆,老夫怕是無能了」。
「若不是納蘭公子之事,想必也不會落此境地」,我出言解釋,猶如萬箭攢心,只覺兩眼發黑,宛姨視我如親子,詩詞,文賦,筆法,女紅,樣樣得益于她的**與點撥,古時唯一待我親厚之人,如今也要舍我而去了麼?雙眼溫濕,我胡亂揩去面上淚漬,強忍心酸哀慟,苦聲哀求︰「大人,沒有法子了麼?便是有一線生機,我們也是能夠周全的」。
「老夫不才,更何況夫人一心求死,藥石也難除心病!!!」,他無奈的搖頭輕嘆,話中雖說無力,卻也是俯身寫了方子,「我這方子也只能保得住她一時的氣脈,究竟能診治到何田地,我確實不知的」。
我忙道謝接過,遣了小廝送他回府,我才掀簾走入內室,宛姨仰躺在軟榻上,瘦骨嶙峋,單薄的似是只見一張皮骨,再無初見時的明媚。服侍的丫頭素言面露悲色惹得我拼命壓制的低泣重又涌出,自宛姨床前坐下,任她吃力的摩挲著揩去我眼角淚珠,擔憂的問︰「身子可是安穩了?這麼幾日安昭是還未解禁麼?」。
「我應該早些來看宛姨的」,我哭著點頭,握住她撫在我臉上的削瘦的指尖,早已哽咽的泣不成言,「他觸怒了聖上,哪里能如此輕易的月兌身呢!!!」。
「只是不知我還能否活著見他一面」,她擔憂遺憾的長嘆一聲,微微閉目長喘,只待積聚了力氣,復又張開混沌的雙眸,斷斷續續的道︰「宛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性子過于剛硬,難免會吃上苦頭!!」
「宛姨,你這是何苦呢?難道活著的每日都是煎熬麼!!!」我手指豁然收緊,抽泣著苦聲求她,人該是經歷過怎樣的磨難,才會對活著沒有一絲的眷戀呢!!!
「我苟活數年,只願死後,能與公子同葬,如今終能以償夙願!!!」,她無力的抿唇笑了,雙眸頓時復了清明,帶著我從未見過的璀璨,溢出盈盈的笑意,「這十幾年,我也實在是受夠了,傻丫頭你該替宛姨歡喜才對呢!!!」。
那神采奕奕飛揚,一時之間,我恍惚的認為,那個曾經風華無限的宛姨又回來了!!!,這猶如回光返照的嫵媚使得我心中一驚,哽在喉間的話再也壓抑不得︰「宛姨你白白空等這麼數年,值得麼!,你如今才剛剛四十不到!!!」
「等你遭此情劫,哪里還會會問值不值得!!!」她一臉欣慰的微笑,最後一字吐出,杏眸中的光線已然黯淡,卻是闔眼陷入昏厥。
「主子如今清醒的時日越發短了,為了見二爺一面,囑咐我若她每日亥時未醒,便針灸刺她穴位」,素言忙上前察看一番,攥著被角,滿口嗚咽,淚如雨下的低聲向我解釋。
我低聲勸慰,遣她退下,默默守在宛姨榻前,看她瘦骨嶙峋,含住的淚珠兒又是忍不住滑下,攥著她的手暗自思索,說不定她再見安昭,欣喜激動之下,多撐上幾日能得病情好轉呢!!!可康熙巡視歸來至少也要在五月底,多關安昭一日,明黨心思便向著八爺黨多一分動搖,四阿哥一味避嫌,八阿哥難保不會直關到巡視前一日,可宛姨大限將至,怕是難能撐到十三回來周轉了,難道宛姨連最後的夙願也不能得償麼?
我正自苦思,卻瞥見院中下人抬著壽誕禮盒,才想起三日後便是明珠70壽辰,忍不住心中一動,忙掀簾對著垂首守于門前的小廝道︰「你找人去東府請了大院的富森少爺過來,就說沈府有事,讓他速來!!快去吧」,雖說與納蘭富森見面多為不妥,可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不消片刻,納蘭富森便面色焦急的攬袍小跑著撩簾而進,見我悄悄的佇立在正廳中央,驚慌之下忙不迭的掀簾退出。
「富森少爺稍慢」,我忙提裙快走幾步跟上,低聲的喊住他,隔著雨過天晴紗簾低聲道︰「子衿有事相求,還望你能進正廳說話」,講完之後,也不顧他的遲疑踟躕,緩緩的退回到榻椅前等他進來。
他稍稍耽擱了須臾,卻也是掀簾進來,只是站在簾前遠遠的看著我,並不上前靠近,已是低聲焦急的問道︰「我姨娘怎麼了,可是病情又有了不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