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他雖是年歲漸長,仍月兌不了小旦出身的裊娜陰柔,瓊鼻杏眼,檀口柳眉,除了那礙眼的辮子頭,清澈美好的勝似白璧無瑕般令人心悸,難怪九阿哥至今對他念念不忘。十三四歲的年紀,已再不會因我幾句戲言惹得粉面含羞。
他不動神色的白我一眼,拿了蔥白的指頭戳了戳面前的茶杯,溫聲譏笑道︰「看姐姐這般生龍活虎,想必是病情大愈了,先前听十三爺的描述倒是驚了我一跳」。
李四娘血脈全無,我與這乖巧的少年同病相憐,雖無血脈之緣,更勝姐弟之情,以此聊表慰藉罷了。
「好了,別淨說這些沒用的,快瞧瞧這是甚麼」,包裹里身契露出朱紅的書籍案頭,我拉了他的手指,掖到他掌中,語含笑意的的望著他道︰「有了它,你就是自由之身,明日便可托十三爺助你離了這梨園」。
「不,不會這麼輕易就成了的,先前不知費了多少精力」,他手指倏忽收緊,秀雅出眾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清秀的眸中情緒翻滾,氤氳出薄薄的一絲霧氣,卻終究噙在眼角忍著未滑下,幾近激動的潰不成言,一眨不眨盯著我的眼神帶出了一絲擔憂,「姐姐不會因此收到牽連嗎?霜遲怎麼說也是罪臣之後!!」
我無謂的咧嘴輕笑,隨即一聲幽幽的長嘆,笑著側頭開導他︰「你不用計較這麼多,更何況如今四爺,八爺他們兄弟窩里反正斗的歡,哪里顧得上咱們!」。
我故作的猥瑣惹得他露出兩側白俏的虎牙,松了口氣,掩唇失笑,這麼漂亮的少年,偏要學人老成。他並不知我的底細,只道是我與十三阿哥交情匪淺的緣故。
史書以暴虐馳名的四阿哥胤禛絕非是良善之人,不如趁著如今還有些身價,替彼此謀些福利,也好為身旁之人留些後路。
「姐姐的身契可是討回了?」他將戶籍文書掖進袖兜,目如秋水流,燦若星辰的眸底似有似無的蕩起一絲道不明的情愫,「別把心思都放在我們身上了!!」。
「我的身契頗為復雜,怕是還要費些周折」,我撫上鼻尖,怏怏不樂的搖頭,身契不是難事,費力在憑空造一個言子衿出來,就有些麻煩了,我默然沉思,哂笑一聲,低身湊到他面前︰「這月初九不是你十五歲生誕麼,不如請了十三爺他們,即便走走過場,也好為你離了梨園生活做些支撐」。
「怎麼,難道是姐姐要走了麼?」,他面色一僵,攥緊了手中的茶杯,狀似不經意的抬眸看著我問︰「若是離開,又有什麼打算?」。
「嗯,我也算有些私藏,前些時候已托了十三爺在徐州銅山盤下一處茶樓,尚在整裝,待這京中事了了,想必便會離開了」,京城于我而言,已是毫無所戀,留下也是徒增傷懷了!!!
「霜遲如今也想離了這京都」,他眸中的悲色來的突兀,秀麗的眼角有淚珠兒墜落,作為旦角特有的清磁的嗓音顯出了一絲哽塞。
「好好,只要你願意,待一切妥帖了,咱們便一道離開,可好?」我心尖一軟,亦浮出些許不舍,將手指舉至他臉頰卻恪于失禮復又放下,只得唇角含笑,溫聲與他打著商量。
「嗯」,他燦若星辰的眸中有點點滴滴的欣喜,揩去臉頰淚珠兒,破涕而笑,不假思索的點頭回道,之後他有如此多的時機離開,若不是我當時給了他念想,也就不會一直等我到最後,以至于,賠上了性命。
求了小廝送霜遲回園,我之後低垂著額頭,攏著長毛斗篷,篷帽瓖邊上細長柔軟的兔毛將我的臉面遮得若隱若現,尾隨下人離開,剛行至曲折玲瓏的雕欄扶梯口,正待踏下二樓階梯時,一人提著長袍下擺迎面拾階而上,我垂首側立于拐角待他先過,那人白淨臉面,尚未過而立,一身漢式皂白儒衫布袍,擦肩而過時听他音醇如醺,低聲對身後錦衣男子恭敬的道謝︰「張明德能得八爺如此厚愛,全仗陳大人提攜」。
話語雖是恭敬,我卻從斜視的偏角窺到他薄唇揚起的涼涼諷意,儒雅潔淨的相貌,遠比那一聲「張明德」更能使人震撼。感到他打量我視線的停留,我忍不住抬頭看去,他眸光輕顫,一臉遮掩不住的驚異,唇角微張急欲詢問,終經不住身後人的催促,直到拐向一側的雅間,仍不忘回頭張望。
他本是相士出身,這一番突破男女大防的出格表現,或許是因看出了我穿越人士的底細,我當時只沉溺于遇見歷史名人的意外中,加之初見儒雅男子的莫名好感,抵消了他在史書上的聲名狼藉,自然也不會想到,幾年之後我會因他一句話,歷盡風波,幾經生死,塵埃落定,回首往事時,這份初見的欣賞又能留的幾分?
外面的雪飄揚的越發緊了,京中仍是四年前初見時的熙攘模樣,晶瑩剔透的飄雪灑揚,似是百般感慨望不穿這塵世間的浮生百態。我緊緊身上的斗篷,心緒翻滾,是啊,離開京城不過是權宜之策,然而誰能真正不計尊卑貴賤的陪我走下去呢,如今想來仍舊是茫然,或許寂寞太久了,當霜遲說要與我同行時,心中還是浮出了幾分心動與向往。
大雪紛揚的遮掩了整個北京城,坐在轎中徐徐前行,不禁產生了一個錯覺,我如今是真的邁入了歷史的長河中,還是眼前的一切,原本就是我做的一個過于真實的夢?
小轎穩健的拐過二角偏門守衛,剛行至一人跡罕至處,「就在此落轎吧」,我撩簾對著前方的轎夫輕聲下著命令。
話音一落,小轎便穩穩的停下,前沿的轎夫一邊摘下額上氈帽,抖落其上的薄雪,一面甚是踟躕︰「這路上積雪正深,奴才喊了下人來伺候著吧!!」。
「不過剩了兩步的距離,隨便走走也便到了!!」,攏上兔毛篷帽,我提著月白繡梅花棉綾裙的下腳,攬了軟簾便邁下轎來,微微仰首看了一眼肆意飛揚的雪花,不以為然的笑道︰「難得遇到這麼一場飛雪,賞雪若是叫人跟著反倒是不美了!!!」。
「既然如此,奴才便回府向十三爺復命了」,他們知趣的也未稍加勸阻,提著氈帽撢去肩頭上的落雪,恭敬的揖手回答。
「有勞兩位了」,我忙取了腰間的梅花攢心絡子荷包,拿了其內的兩塊碎銀子遞給他們,謙遜的笑道︰「寒冬天里還勞煩二位親自跑一趟,拿去打些酒吃,只當是避避寒氣,今日梨園之事,還請不要張揚」。
他們面色一怔,連忙垂頭推辭,卻抵不住我執意,兩人忙上前接了掖進袖兜,齊齊道謝「破費姑娘賞酒吃」,一面又說「不敢,不敢」,得了我的示意,這才雙雙抬了小轎快步離去。
僻靜之所自然是無人掃雪開徑,我駐步四顧一望,府內顏色並無二致,遠遠望去的青松翠竹,悄悄的假山琳瑯,如今鋪了厚厚的一層積雪,越發顯得晶瑩剔透,粉妝銀砌,就連那潑墨山水畫,也難描畫諸般古韻生香,我攏著斗篷隨意的走了幾步,拐過了偏方的蜂腰竹橋,不覺便轉到了兩年前我宴請四阿哥的那處四面臨水的正則亭,偶有尋食的鳥雀淒聲而過,湖內殘荷斷菱凍結在冰面上,灘邊衰草枯黃冷逾,我扶著岸邊的楊柳樹干悄然佇立著,落雪飛飛揚揚更覺陰寒入骨。
來此不覺已是三年有余了,此處的繁縟禮節我也能夠信手拈來,卻為何越發的孤獨無依,難以融入呢,直至今日仍舊撇不開前世的思維身份,我微微仰首,任寒雪撲面而來,看著如同搓棉扯絮般陰暗暗的天,臉上冰涼麻木,只抵不上心尖的無望。
耳畔有靴子踏在積雪之上清淺的聲響,只是我還未及轉身回去,便被一人攬著臂膀扭回了身,四阿哥只著一身素淨單薄的石青色織錦緞立領直身長袍,圍著沙狐毛風領,清雋臉上緊繃的神情有輕微的放松,只一動不動的盯著我,鳳眸中是若有若無的尷尬和憐惜,薄唇扯出一抹淡淡的譏笑︰「你站在這里干什麼,對著風頭流淚,你倒是挺有雅興的!!!」
「不過是沁到臉上的落雪化的水,有勞貝勒爺牽掛了」,我不動聲色的自他掌中掙開,知禮的福了福,取了袖兜中的手帕擦去臉上滑至唇角的雪水,異常真誠的笑著道︰「霜遲的身契,還要多謝貝勒爺的援手!!!」。
我話還未講完,便被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打斷,小廝恬愉心虛氣喘的快步跟來,緊攬著一件金翠碧彩,輝煌閃爍的遍地金細蠶雀金呢狐皮斗篷,先是行了禮,欣喜的笑道︰「方才果然不是奴才渾說,還真是李姑娘孤身一人站在湖邊,怎不叫人往壞處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