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伶俐不如痴 第三十六回︰寫一句塵心如水

作者 ︰ 松窗棋罷

()隔開數步便置有的青鶴瓷九轉頂爐,使得堂內香霧繚繞,更有小葉白線岩美人榻數個,穿插之間的汝窯天青釉面滴水紫檀壁櫥,由青鸞牡丹團刻象牙圍屏曲折隔開,我縱使不識古跡,也看出價值不菲,其上是大片的即興潑墨山水,伴著喁喁私語傳出,更妙的是跑堂,小廝,皆清一色翠墨長袍,個個唇紅齒白,俊俏的出奇,黑白相間點點青翠,無不將中國古韻的含蓄渾厚,風流雅致推向極端,我一時怔住,目瞪口呆的說不出話來。

「姑娘想必是初次來吧,我們爺最喜在此飲茶」,青墨躬身將我引向一側的拱形單腳門,看我面色驚異不止,忙笑著溫聲補充解釋,「我們貝勒爺定制的雅間還在後室樓上,姑娘只管隨我來」,即可轉上木刻雕花樓梯,二樓卻是寂靜的別有一番天地,他前方引路,直至廂房里間才止住,輕聲叩門,得了示令,方打簾待我進去,他自己卻關門守在了外面。

「讓十三爺久等了!!!」,我低聲嬉笑著道了抱歉,俯身跺去腳上掐金挖雲紅香狐皮小靴鞋尖上的雪沫,這才解了斗篷的帶子,掛在正門擋風的梅開五福青玉案屏風上,虛披上一側備好的溫軟的氅衣,拐過屏內,抿唇笑著作福賠禮。

「你來的可真夠遲的」,他懷中抱著暖爐,腿上蓋了錦被,懶洋洋的撐靠在暖炕的榻幾上,幽幽起身瞪我一眼,復又笑著向我招手邀功,聲音慵懶而愜意︰「來來,給你講今日的好信兒」。

我掩口失笑,快走幾步,臨榻而坐,身側矮幾上有一對梅花式洋漆茶幾,其外陳列著整套釉色青瑩的雨過天晴汝窯茶盞,茶托,茶壺,並幾樣零嘴,內側茶幾上有惠山竹爐,湯瓶,茶筅,我嘆息一聲,不忘四處打量。

牆壁玲瓏剔透,碧翠鑿花穿插,依舊繪著大片潑墨梅花圖,觸手可及的青花底琉璃花樽中,是株盛放的冬日白梅,淡淡的暗香縈繞,稍低鋪有青緞的紫檀木架上,放有青瓷汝窯美人觚,插著時鮮梅枝,靠近十三的右側平幾上擺了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他側身拿雕花銀質長匙舀了一勺盒內的新鮮白梅花瓣,添到榻旁青玉凌霄香爐內,火苗翻滾著上涌,不消頃刻便有溫熱梅香撲鼻襲來,他方慵懶的歪在榻上,攬了一側雪白的狐裘只是散散的搭在小月復上,笑眯眯的看我發愣。

「還不知京中有這般得趣的地方!!!,怎麼先前不見十三爺提過呢!!!」我撩眉四處打量一番,口中嘖嘖稱奇,低聲嗟嘆。

「意境雖好,卻是你不便常來的,這是九哥名下的男風館」,他低斂著眉目,呵呵而笑,長睫微垂,皺起的眉頭似有羞赧晦澀之意,話頭一帶而過︰「來,嘗嘗九哥親焙的碧螺春,連這居中的潑墨畫兒,可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心中不禁暗暗稱贊,基于歷史描述,我向來對老九頗為輕視,卻不想他也是人中龍鳳,才華不遜于他人。

十三收了嬉笑,面色嚴肅,取了檀香塞進茶爐內,放上湯瓶,靜言觀看,古書雲︰「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綠邊如涌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注水,斟茶,他動作優雅尊貴,氣質清澈空靈,行雲流水間,將中國茶文化中的詩意表現的淋灕。而我如同觀看一場唯美的茶展,縱使對這一套繁瑣的泡茶工藝鄙夷已深,此刻也不免心動,

杯中茶色澤碧澄,映著青翠欲滴的茶盞,更是讓人垂涎欲滴,我輕輕闔上目,端起茶杯,淺酌一口,閉目回味,只覺口齒噙香,我捏著茶杯,抬眸笑盈盈的回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不想‘這烹茶,焚香,掛字畫’三雅,倒被九爺這小小的居所佔全了,真看不出,這小小的茶樓中,竟有這番天地」。

「你是小覷了他,這京中酒肆,勾欄,茶館,有半數是在他名下!!」他又復方才慵懶的神色,重新安逸的窩在了榻幾旁,自斟了一杯茶,淡淡的說道,「于八哥而言,還真是如虎添翼呢!!!」

「怪不得八爺有如此財力」,我一臉了然的感慨一聲,剛擱了茶杯在矮幾上,只是話未講完,冷氣嗆進氣道,止不住的猛咳自喉間涌出。

「先前不是說病愈了麼??」他趿鞋下榻,快步扯了屏風上的斗篷披到我身上,長眉倒豎,忿色叱道︰「怎麼穿著這般單薄,我明回了四哥,攆了你身旁那些不上心的奴才!!!」

「別,這與他們有什麼相干,不過是前些時日染了風寒落下的舊疾」,我扶著矮幾撫胸輕喘,不想話音拉動了聲帶,又是一陣低咳。

他忙提壺斟了滿滿一杯茶水,端至我面前,只待我接了,又將懷中的翡翠掐絲琺瑯暖爐塞給我,頗為恨恨的怒罵︰「真不知該罵你情深還是寡意,既是斷的利索,何苦百般折磨自己,染了風寒能臥床兩月之久,險些丟了小命?」

「十三爺」,止不住我苦聲哀求,他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無力長嘆,如玉的長指遠遠的作勢點著我的額頭,半是勸誡,半是擔憂的問︰「你這樣下去,我怕你早晚會轉成癆病」。

「藥石未斷,哪里會如此嚴重」,壓下喉間幾欲撕裂的痛楚,我暗啞著嗓子,不以為然的強笑著推月兌,那日不過染了風寒,或是基于我心緒倦怠,纏綿病榻兩月有余方見好轉,立時便想起離開的諸如多事宜。

他忙解了腰間的蓮青折枝花的荷包,取了其內一顆潔白如雪的生津止咳丸任我含了,約莫過了半刻鐘的時間,我輕喘漸緩,咳聲也漸漸的止住了。

「若真是放不開,過了年節,待一切收拾妥帖,早日離了這京中也好,免得睹物傷懷」,他收了緊張的神情,舉了茶杯置于唇瓣,歪了歪了額頭,略顯落寞的說︰「離了京城,你又作何打算?」

「屆時我先做些買賣,若尋到平常男子,不在意我出身的,跟了他也無妨」,我輕輕點頭應是,因怕將來與四阿哥通信的密函被劫,便提議以後世的簡體字寫于他,中間少不得要教他些時候,少不得又要耽擱了。

我既無出色的經商天賦,更無周全的收服人心的伎倆,一旦離了京都,作為文科班所知的歷史史料的作用,也將化為烏有,一向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我若無權貴庇護,孑身一人想要在這等級森嚴的大清朝存活下去,無異于空談,一句離開說的輕巧,只是在這里想要實施卻又是談何容易呢!!

「你性子一向聰敏,想必兩年前的七夕夜你錯怪四哥之事,其間的內幕,早已是瞧出端倪了吧」,他惋惜的一聲長嘆,面色沉郁,無端的浮出莫名的憂慮,抿了抿唇,似是漫不經心的提醒︰「你身上這新制的大毛斗篷,我前兒見四哥也穿過同樣的一件,和你的,看似是一對吧」。

「呵!!錦上添花怎麼也不如雪中送炭來得實在」,我斂下眉目,困倦的心對這遲來的內幕再也泛不起一絲波瀾,佯裝听不懂他最後一句話的隱晦意思,我與安昭之事是成也因他,敗也因他,如今在我舌忝舐情殤之際再提這些又有什麼用呢,視若不見的斂眉苦笑自嘲道︰「我可不想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十三爺,權勢相爭中,無為的想法總是犯了大忌」。

他徑自沉默,清朗的眸子陰郁不定,睫毛俊秀的在眼簾下綽出陰影,顯得即孤獨又寂寥,權勢中心的人,從來都是寂寞的,更可況清芷格格被指婚的緣由還尚歷歷在目。

一時周發氣氛沉重,他如玉的面容上黯然一閃而過,再抬頭已露了笑意,指著桌上精致的茶具道︰「你可願學,我茶藝雖是不精,京中卻是無人可以比擬了」。

「我可沒有這閑情雅致,為口茶水等這麼時日」,我收起滿月復的遲疑與惴惴不安,撇眉推諉,我們兩人借此相互打趣,直到室內氛圍再復和煦。

"里面是你求的霜遲的文契」,他提了身後包囊置于桌上,圈圈打開,一一翻指點給我看,低聲囑咐道︰「若是有什麼需要的,也只管說給我」。

我笑著點頭,收起虛情假意的客套,又閑聊了半柱香的時辰,他才意猶未盡的起身離開,我忙攔住,正愁無法見到霜遲,我雖不是正經小姐,可茶館私會男子,我縱使不在意,難保不會帶累霜遲。十三得知緣由,著小廝接了他來,自行坐轎離開。

「霜遲」,門剛響起,我提裙迎身而上,將眼前如同薄粉敷面的俊**齒少年攬至桌邊,將爐火燃的旺旺的,抬眸打量他一眼,挑眉戲謔道︰「幾日不見,霜遲真是越發出挑了,再過幾年連姐姐這女子都要自嘆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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