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黨•生物實驗室。
偌大的實驗室中,只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子靜默地立著,一頭如雲的墨發用一根桃木簪固定住,愈發襯的膚白如雪,嫵媚動人。紅唇微腫,在外的肌膚上是密集而清晰的淤青、吻痕以及結了痂的傷痕。她雙手各捏了一只試管,成分復雜的粘稠溶液流轉著幽暗的光,目光遠遠流浪,沒有焦點。
她是秦黨元首、亞洲教父秦征鐸唯一的孫女,外人眼中風光無限的秦黨公主、醫藥天才秦子夜。大多時候,她的身份只是一個卑賤的女奴。最可笑的是,折辱褻玩她的人,正是她的親生爺爺!
父親囚禁了親子兒媳,逼迫孫女成為自己的禁臠;孫女把爺爺最疼愛的女兒、自己的親姑姑灌了催情劑,丟進**教室!這骯髒混亂的一家,難怪外人提起秦黨,總會在心里暗暗補上一句「禽獸世家」!還真是……當之無愧。
秦子夜的容顏上浮現出迷離的苦笑。可她並不後悔造下的罪孽。她固然對姑姑懷有愧疚,但比起對秦征鐸的恨,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只要能讓他痛的,便是要下地獄,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做!
思緒回到眼前,秦子夜有些遲疑。這被她稱為L•T的毒品一旦成形,就能毋庸置疑地將她推上一個巔峰,甚至超越那個暗黑醫藥界的無冕之王,成為新一代的傳奇,這也是她陰郁生活中僅存的一點期望。
L•T,Lucifinil’sTeer,路西菲爾的眼淚,而不是路西法的眼淚,是熾天使長墮落前最後的懺悔,是對即將永別的天堂的最後的留戀。
她一手締造了L•T,也比任所有人都更清楚它的霸道之處,一旦沾染,絕無戒掉的可能,不發作時沒有任何跡象,一旦發作起來便痛癢交加,真正是生不如死。落在秦征鐸手中,只會令他的勢力更加堅不可摧,父母回歸便難上加難,遙遙無期。
秦征鐸……從四歲到二十四歲,在一個女子最美好的二十年里,她卻是受盡了折辱和磨難,都是因為那個衣冠禽獸!他為什麼不死掉啊,死掉了,父親就是秦黨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了。猶如饑餓的猛獸看嗅到獵物,秦子夜的姣好的容顏微微扭曲,這個想法如同一株有毒的花,扎根心底,生長出的藤蔓勒的她喘不上氣來。
還有三分鐘到六點,秦征鐸馬上就要來實驗室例行檢查了。她眯了眯眼楮,顫抖著將手中的試管放回試管架,另取了一只大試管,嫻熟地配置試劑。
把新得的試劑和原來的溶液混合,能合成一種強效的催化劑,只要三秒鐘,就足以讓整個實驗室變成一片火海。
「嘀嘀」電子門打開了,一個六十上下的中年人龍行虎步地走近,秦子夜貌似欣喜地轉過身來招呼道︰「快來看!最後一步了!」
秦征鐸很是重視L•T的研發,听得此言並未多想,大步湊上前去。秦子夜微垂著頭,把兩種液體混合到了一起,振蕩,對著澄澈的溶液輕輕笑起,一手把試管里面美麗的液體傾灑在周圍,一手捻開酒精噴燈。頓時,沖天的火焰爆發開來,第一時間吞沒了兩人的身影。
秦征鐸怎麼也不曾想過在這個時候著了道,咒罵一聲,沒有半點猶豫,向著門口沖去,腳踝一緊,原是秦子夜拼命抓住了他。
「禽獸……我絕不會再讓你逍遙了!」秦子夜惡毒而天真地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一起死吧!」
烈火舌忝舐著她的肌膚,發出令人牙酸的「」聲,秦子夜渾然不覺,焚身之痛遠遠及不上大仇得報的快感。她的神志模糊了,陡然間一陣疏離感,她感到自己仿佛輕盈了許多……
平遠侯府•藍塘。
秦子夜蓮步輕移,謹守淑女準則,目不斜視,笑靨溫柔,婷婷裊裊地行至藍塘,卻並未見到平遠侯的身影,詫異地問道︰「侯爺呢?不是說……」
話未說完,便見垂柳後轉出一個妖媚入骨的女子,一身大紅衣裙,眉眼里滿滿的囂張,「姐姐……還是別叫了,侯爺不會來的。」
「嘉盈?你,你怎麼會在這里?」秦子夜實在是有些怕了這個表妹了,從小就仗著二叔的官職比父親高,一再地找她的麻煩。當初秦嘉盈任性嬌縱,偷偷跑出去玩,結果被一群無賴當街調戲,差點失了清白,是當時還是白身的陶錚出手解了圍。按道理,本該嫁給陶錚的秦嘉盈嫌棄他的身份,硬逼著她替嫁。她為了不給父母惹麻煩,只好委委屈屈地嫁了。好在陶錚是個會疼人的,又有本事,幾年前踫巧救了聖眷正濃的的五皇子,又跟著上了戰場,立下了不小的軍功,從此平步青雲,年紀輕輕就封了爵位。秦嘉盈這才收斂了些,今天怎麼又來了?
「我?我自然是得了侯爺的許可。不管怎麼說,兵部尚書的嫡女,總歸比空殼子秦家的長房長女更有體面。」秦嘉盈得意洋洋地笑著,「侯爺已經許了我正妻之位,只等姐姐你孝期一過,便迎我過門。」
「什麼孝期!」秦子夜一陣不安,厲叱道,眸光微轉,便見一角淡青衣袍隱在另一株柳樹之後,登時心涼了一半,咬咬牙,放大了聲音,「姐姐正懷著侯爺的長子,妹妹說話檢點些個!」
秦嘉盈愣了一下,隨即咬牙切齒道︰「侯爺的長子,自該有個強橫的外祖才好,姐姐說呢?所以……」她一步步逼近。
秦子夜真的懼了,下意識便向後退了幾步。秦嘉盈直直地伸出手來。
眼看著秦嘉盈越發近了,秦子夜生平第一次放聲喊了出來︰「侯爺!我知道您在那兒!我秦子夜自認沒做過半點對不起您、對不起平遠侯府的事。說句不客氣的話……」
「姐姐還是斯斯文文地上路吧!」秦嘉盈也算有自知之明,生怕秦子夜重提她過去那些仗勢欺人的丑事,急忙上前,一面捂住她的嘴,一面把她向藍塘拖去。
素日嬌弱的秦子夜不知哪里來了大力氣,掙扎著不肯就範,秦嘉盈一時間竟奈何不了她,只得喚平遠侯來幫忙。于是柳樹後的那一道身影終于走了出來。陶錚沒有去看秦子夜,手上卻分毫不慢,幫著秦嘉盈把自己的結發妻子丟下了藍塘。
霎時冷水沒頂。
陶錚終究看不下去,轉身離開。畢竟秦子夜在他失意之時下嫁于他,秦府也的確為他打點了許多,沒有半分的錯處,今日之事,是他對不起秦子夜。
秦嘉盈冷漠地看著秦子夜在水中掙扎,陰毒而得意地笑容不由自主地浮現在妝容精致的臉上——秦子夜、秦子夜、從小到大,這個人永遠壓她一頭!即使父親已經身居兵部尚書的高位,而大伯賦閑在家,卻仍然抵不過庶嫡之身!提起秦家的姑娘,所有人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這個正經的嫡出小姐,精通四藝,溫柔賢淑!就連親生母親,也恨鐵不成鋼地指責自己為什麼比不過她!秦子夜,就如同一座大山壓在自己的身上,而今,終于可以看見她落魄狼狽的樣子了麼?
「忘了告訴你了,姐姐,其實大伯根本就沒做過什麼叛國通敵的事,當年那些證據是我父親偽造的。還有啊,」秦嘉盈只想著把多年來的抑郁一吐為快,「伯母名下的鋪子真是不錯,年年都能給妹妹和侯爺帶來不少的收益呢!」
秦子夜不識水性,掙扎地辛苦,听聞此言,幾乎不曾暈了過去,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是你們……」
是啊,她之前就覺得不對。母親是出身國公府,出嫁之時十里紅妝震驚帝都,陪嫁的鋪子都是極好的地段,雖然為陶錚上下打點花了不少,怎麼會短短幾年就敗的不成樣子,原來是二房的黑手!還有陶錚,也沒少參與!
秦嘉盈還覺得不過癮,又道︰「姐姐也別急,最多三日,伯父伯母便是會下去陪你了。叛國通敵可是大罪,幸好聖上仁慈,只處置了長房,倒不曾擾了妹妹和侯爺的榮寵。朱顏,聖上是怎麼判的來著?」
「回侯夫人,」朱顏是秦嘉盈身邊第一得力的,將她的心思模得透透的,刻意加重了「侯夫人」三字,笑著答道,「大老爺大夫人凌遲處死,秦府眾人,親近者斬首,其余流放北疆為奴……」
雖是盛夏,卻只覺磔骨的冰寒,秦子夜嘔出一口心頭血,染紅了藍塘的水,長聲嘶喊︰「啊——」尖利、淒惻而絕望不甘的慘聲劃破了時空。
雲霧渺渺,一片寂寥。兩道虛影相對而立。
許久,神色和婉卻憂郁的虛影打破了沉默︰「我是秦子夜。」
「我知道。」另一道虛影生得同她一模一樣,只是眉目間滿滿的乖戾,她慢慢抬眼,隨即補充道,「我也是秦子夜。」
「……我也知道。」
兩道虛影在無邊無際的蒼茫中對視了很久,不約而同地伸出了手臂,彼此擁抱。
一白一黑兩團煙氣從她們周圍涌現,漸漸融為一體。融合後的氣團劇烈地顫抖起來,閃電般投入塵世。
秦府•韶音閣。
臥在榻上的稚女敕女孩蒼白著小臉兒,眉頭緊蹙,似乎在昏迷中也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一個二十七、八的少婦守在一邊,滿面焦急,不時拿沾濕的帕子給女孩擦去額上涔涔的冷汗。
剎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女孩睜開了雙眼!
烏黑的眼眸深不見底,如星落寒潭,月出西山,既帶著無窮的冷漠,又含了清澈明朗。她開口,軟軟地喚道︰「娘親……」
因為大病初醒,嗓音微微沙啞,令人心疼。
「我的好夜兒,你可算是醒了,你,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娘怎麼活呀……」婦人禁不住落下淚來。
幾個一旁伺候的丫頭紛紛湊上前來,也都開心地道喜。領頭的弄琴勸道︰「小姐醒了是天大的好事啊,夫人快別哭了,既傷了自個兒的身子,小姐看見也難受不是?」
「是是,說的是,」婦人忙不迭住了淚,「快,使個人告訴老爺一聲。」
「還有還有,」緊接著招呼道,「快煮碗白粥端上來,小姐剛醒,肯定餓了。」
一邊流光趕出去報信,弄棋已端了溫度適中的白粥走進來,笑道︰「料著小姐餓了,時時備著呢。」
婦人接了瓷碗,弄書已把被傷痛折磨地格外瘦弱的人兒扶了靠在軟枕上,婦人便舀了小半勺粥喂進女兒口中。
時隔多年重新感受到母愛的秦子夜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乖乖地張開嘴,任婦人將一小碗白粥喂下月復中。正欲重新躺下,便見一個而立之年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行到床邊,又喚道︰「爹爹。」
來人正是秦子夜的父親、秦宗族族長秦靖戎。他彎下腰來模了模女兒的頭頂,顯然是松了一口氣︰「還好,夜兒沒事就好,這些天可把你娘擔心壞了。」
秦子夜低了頭,歉疚道︰「是夜兒不好,讓娘親擔心了。」
「說起來,二房這次太過分了!」護女心切,婦人咬牙切齒。
「娘。」秦子夜制止了自己的娘親,因為她知道,這並不是討說法那麼簡單的事,畢竟現在二叔已經做到了兵部尚書,而父親卻賦閑在家。
不過,總有一天,她會把二房欠下的帳、悉數討回來!
當年的覆轍,絕不重蹈。秦嘉盈、陶錚,就等著身敗名裂、生不如死罷!
重生在十一歲的秦子夜冷冷地笑起,她不再是平遠侯府懦弱的侯夫人秦子夜了,她是……
琉璃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