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夜出生時尚不足月,自幼身子底就薄,不然當初嫁給陶錚也不會受了兩年專寵不曾育有子嗣。她清清楚楚記著這場「意外」的起因,是秦嘉盈故意把她推進了水池,雖是仲春時節,水池還是冰冷的,縱使發現的及時免于一死,卻染了風寒。眼下將養了十多天,總算是能下地了,但還出不得屋。
正在屋子里走著,母親藍氏身邊的吳媽媽求見。
這吳媽媽滿面生硬,聲音也冷冷的,很不好接近的樣子,干淨利落地行禮︰「見過小姐。」
秦子夜哪里能受她的禮,早半側了身,口中嗔道︰「阿棋,還不快把吳媽媽攙起來!一天到晚的沒個眼色。」又問,「不知娘親使了媽媽來是什麼事?」
吳媽媽是藍氏的女乃娘,早年喪夫,幼子夭折,終身不曾改嫁。她從小看著秦子夜長大,是秦子夜的女乃娘林媽媽的親姨母,對秦子夜自是十分疼愛。听得此言,吳媽媽的臉上泛起一抹微笑,回稟道︰「夫人見小姐身子漸好,身邊又離不開人,所以派老奴把光風霽月四婢召回主屋去。」
本不是什麼大事,通報一聲便可,只是吳媽媽眼下的青黑吸引了秦子夜的注意,隨口問道︰「可是出了什麼岔子?」一面問,一面回想。這十幾天來,她躺在病床上,把兩世的經歷重溫了一遍,一世的學識是她的資本,一世的經歷是她的長處,兩相綜合,月兌胎換骨。
吳媽媽沒料到秦子夜如此敏銳,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含糊不清地回道︰「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夫人陪嫁的醫藥鋪子出了點小麻煩。小姐身子還未大好,何苦操心這些個糟心事……」
「媽媽不必再隱瞞了。」秦子夜稍經提醒,立時記起了事故首尾。是藍氏名下的一間藥鋪,由坐堂的白大夫看診、在藥鋪抓的藥,結果把一個風寒的病人治死了,惹上了人命官司。前一世未曾多想,如今再看,便是自此開始,藍氏的嫁妝鋪子不斷出問題,短短幾年,竟敗得不成樣子,加上為陶錚上下打點,幾乎把家產耗干淨,長房徹底衰落。想著,秦子夜冷漠地笑了起來︰「阿棋,服侍我裝扮。阿書,給吳媽媽上茶。」然後向著吳媽媽略一頷首︰「麻煩媽媽稍等,這事恐怕不能善了。」又命一個二等丫鬟名喚瑾兒的去催馬車。
說罷,率先向里間走去,並不給眾人勸阻的機會。拒絕了弄棋的建議選了一身冰藍色蜀錦百褶如意月裙,解開先前隨意綰的髻兒,重新梳了個高雅貴氣的發式,配上清冷通透的目光,原本因為年紀尚小無可避免的稚氣就被完全掩蓋住了。弄棋不由自主愣在了原地。就連老成穩重的吳媽媽,見到秦子夜從內間緩步移出之時,也為那通身的氣派所震撼,伸出去端茶的手在半空中頓了片刻,而後順勢撐在案上站起身來,面上一片復雜之色。
秦子夜輕輕嘆了一聲,湊上前去,低聲道︰「媽媽是跟著娘親的老人兒了,娘親的心性您自是清楚。小時有外祖疼寵,出嫁了有爹爹護著,那些腌事從不曾入了眼的。現下醫藥鋪子明顯是有人設計,絕對不能姑息,雖不大合適,卻也只好我處理了不是?」
吳媽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終于轉身,一面吩咐光風霽月四婢自行復命,一面站到秦子夜身後,默默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秦子夜指了沉穩的弄琴留守,機敏伶俐的弄棋、細致入微的弄書、膽大潑辣的弄畫以及吳媽媽隨行。弄書給她罩了件白狐裘薄氅,問道︰「小姐此行是否知會夫人一聲?」
秦子夜猶豫了一下,搖頭道︰「算了,沒的讓她心煩。阿琴記著,若是娘親著人來問,只說我睡著。」又向光風霽月道︰「切莫說漏了嘴。」
四婢中為首的流光忙回道︰「小姐放心,奴婢們必定守口如瓶。」
秦子夜點一點頭,向外走去,弄棋在側扶著,眾人都上了馬車。秦子夜微合了眼,這身子太弱,只走了這幾步路便有些力不從心,淡淡道︰「還請吳媽媽細細分說此事緣起。」
吳媽媽說著說著見秦子夜面上現了疲色,似是淺眠,遂皺了皺眉,住口不語,雖然體諒她大病未愈就要出面理事,卻仍微有不忿,馬車中一時寂靜無言。倒是秦子夜驀地睜了眼,淡淡道︰「媽媽且說,我听著呢。」
吳媽媽赧然一笑,這才繼續分說。
車輪碾軋著地面,發出轆轆的聲響,秦子夜坐得筆直,縴弱的身軀呈現出凌厲的弧度,弄書從暗格里取了一只月白掐銀絲靠枕置在她背後,勸道︰「小姐身子還未大好,不如略歪一會兒?想必吳媽媽也不會在意。」
秦子夜仿佛沒有听出揶揄吳媽媽的意味,只是揉了揉眉心︰「不必。」這是十成十的實話,在秦征鐸手里不知受過多少苦痛,她的忍耐力遠超旁人,一點疲累遠遠不足以令她懈怠。心頭反復琢磨著吳媽媽的話,斷定此事必有蹊蹺,而幕後黑手,絕少不了二房一份!
父親秦靖戎既是長子,又是祖父唯一的嫡子,得家人寵愛的同時也不曾養成紈褲習氣,心性正中浩然,出身軍旅世家,對行軍布陣深有研究,未蒙祖蔭,弱冠之年就憑著實打實的軍功廣受好評。只是先帝駕崩,在奪嫡之爭中站錯了隊,新帝登基,自此賦閑近十年。反倒是一直被壓在父親光環之下的二叔秦靖夷自此平步青雲。
母親藍朝雲是藍家正經的獨苗,父母雙亡,自幼養在外祖藍老太爺膝下,出嫁之時十里紅妝轟動皇城,就連先帝都特意賞了東西。公婆皆是武將出身,很欣賞她婉約而不失直爽的性子,沒給吃過半點排頭。在她嫁入秦家時,公公便將世襲罔替的爵位鼎食侯禪給了嫡長子。然而先帝駕崩不長時間,公公舊傷復發下世,婆婆與公公鶼鰈情深,不久憂思成疾,追隨公公而去。
沒了父親嫡母的限制,加之本不願與落魄的長房扯上關系,剛出了孝期秦靖夷便提出分家,不知施了什麼見不得光的手段,越過嫡庶之分把家產分了大半不說,還給長房扣上了叛國通敵的帽子,雖說未經查實沒有判刑,卻成功地搶去了侯爵之位,秦氏宗族的一眾旁支的嚼用支出卻還要長房來出。
秦靖夷從小被又嫡又長的大哥壓在下面,一朝得志格外猖狂,變著法兒地找長房的麻煩。二房主母陳氏出身不高,眼紅著長嫂的豐厚嫁妝;與太姨娘素來相處並不融洽,嫉妒死了長嫂與嫡母的親近;二爺是個風流成性的,府里妾室通房林林總總竟有二十來個,庶子女十余,更是記恨兄嫂專一;自己的兩個兒子都不成器,一個女兒雖說相貌才華心計都算得上出挑,性子卻是急躁潑辣,被長房所出壓制得死死的。如此一對夫妻,對長房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狼狽為奸,像只惡狗,覷著個機會就要咬上一口。
上一世,我一心逃避,不願計較,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重活一回,縱使滿手血腥,我也絕不容你們害我親人!
想整垮長房……
秦子夜彎了彎唇角,一抹戾氣閃過,低低喃語一聲︰「做夢!」
與此同時,車夫的勒馬聲與一聲慘叫傳了進來。因為停得十分突兀,除卻秦子夜竟無一人反應過來,眼見著吳媽媽的前額直沖著案幾分明的稜角上撞去,秦子夜來不及多想,伸出右手擋在了吳媽媽額前,磕在稜角上。
吳媽媽沒想到素日嬌嬌弱弱的小姐居然不顧受傷護著自己,頓時紅了眼圈,想說些什麼,蠕動著薄唇,卻又什麼也沒說。然而,從這一刻起,在她的眼中,秦子夜不再是夫人的獨女,而是單純的秦子夜。顧不得責罵車夫,吳媽媽拉過秦子夜的手細細察看。
弄書急忙翻找著藥膏,弄畫掀了幃裳喝罵︰「作死呢!怎麼趕的車啊!」
車夫是秦府的家生子,二十出頭,姓魏,在家中排行老六,大家都叫他魏六,看著憨厚,其實最是機靈不過,聞言委屈道︰「弄畫姐姐這是什麼話,小的趕車趕得好好的,誰料到這老婦人突然沖到大道中間……」
聲音很大,仿佛怕路人听不清似的,一副苦瓜臉,偏生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秦子夜在車廂里听著魏六三言兩語把過錯蓋去,不由得暗自贊許,想著他是個可用的。
因著魏六給秦子夜趕馬車已有兩年多,弄畫是很了解他的為人的,自非真心責備,先前幾句罵便是為了給他一個辯駁的機會,免得路人都道自己一行人蠻不講理,順勢又嚷道︰「小姐手都磕破了,若是有個什麼,皮不拔了你的!」
此時弄書已找出了掩瑕膏,遞給吳媽媽,吳媽媽正要給秦子夜上藥,卻被她擺手制止。
突然上演這麼一出,擺明了是有人不想讓她去醫藥鋪子。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不知是誰兀地大喊了一聲︰「看呀!又是秦府的大小姐仗勢欺人呢!」
原本要化解的困局又陷入了窘境。
秦子夜挑了挑眉,鳳眼中掠過一絲陰暗。
很好、很好、還想趁機壞她的名聲,那也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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