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方川老板所說的那幾位形跡可疑的食客,又一次早早地出現在了酒館內。在正常情況下,匯富酒館要到臨近中午才開門營業,現在這種情況,更像是治辦喪事的某個大戶人家包場了。
在得到了齊朗的解釋之後,方老板這回顯得鎮定了許多,甚至主動走上去搭話。而那幾人的態度也十分謙卑,一字一句說得都客客氣氣的,很明顯,他們都很清楚,他們那最大的首領現在正有求于人。
齊朗帶著兩位兄弟走了出去,走到了他們當中那位看上去頗有一些威嚴的食客面前。
「我們參與。」
簡單的四個字,卻帶給了那幾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恭敬地鞠躬行禮,回了句︰「請稍等片刻,老爺應該還有交待。」于是,一位食客飛快地跑了出去,幾乎把正扛菜進門的侍者撞了個跟頭。
從匯富酒館到王宮內院,大約有兩三公里的路程,加上那位信使還需要巧妙地回避開利劍團的衛兵,一來一回怎樣也需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為免太過招搖,謹慎的方川老板將幾位請上了二樓雅間。
齊朗這邊才一坐定,對面那幾位兄弟忽然一同單膝跪在了地上︰「宗浩國王的恩情,我明玉王國眾將士沒齒不忘。」
古爾夫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幾枝利箭差點就離弦而出,還是奧烏表現得更加冷靜一些,他只是隨手操起了一張紅木圓桌。
齊朗連忙起身進行勸阻。「這位大哥。」他對領頭那人說,「你可以叫我齊朗,因為我只是一名戰士,國王的身份我到今天也沒做出決定是否接受下來。像你們這樣的禮節,我下意識總想同樣還回去。」
幾位慢慢站了起來,又做了幾個揖才放心地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那位領頭者說︰「早听許彪隊長講過,齊朗上士心腸火熱,過去就曾對我明玉王國有大恩,這回又鼎力相助,護衛隊上下早對您感激涕零了。」
提起許彪隊長,齊朗一下子記起那位獨臂的勇士,正是他的引薦,自己才有機會與無塵老人見上一面,說起來也算是自己的恩人。
「對了,許隊長現在怎樣?」他發問說,「你們大概不會想到,我們那邊有個小神醫,他有手段能做出活動自如的假肢,等我們下回再見面時,我一定會給許隊長弄一條胳膊來,那將是他的一件秘密武器。」
說到這里,齊朗發現那統領的目光明顯黯淡了下來。「許隊長已經用不上了。」他語氣低沉地說,「他已經死了……」
「什麼?」齊朗的音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幾分,「他怎麼死的?」
那統領嘆了口氣說︰「自從無塵先生死後,許隊長一直耿耿于懷,曾在私下里進行過多次調查,言語中對東夷少王子頗有懷疑,可沒想到,數日之後,就在後山竹林間發現了他的尸體。許隊長死得很慘,胸月復被破開,肝腸流了一地,像是被野獸掏過似的。」
齊朗拍案而起︰「是他的獸寵!」
對面那幾名護衛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但那位統領對面露贊同之色︰「看來齊朗上士也持有同樣的猜測,但我們苦無證據,且修道者擁有獸寵之事,極為罕見,當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齊朗的眉頭皺了起來,站在那里沉默了半天,像是在側耳傾听著什麼似的。「看來我的行程得略微推遲幾個小時。」他突然說,「因為我想看看是否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奧烏像是听明白了,瞪著圓眼楮問了一嘴︰「需要萊歐的幫忙嗎?」
齊朗搖了搖頭︰「從哪方面來講,這都是個私仇,需要單對單解決的私仇。」
正說話間,一輛寬大的馬車由街道上疾馳而來,駕車者正是那位剛剛離去的信使。他蹬蹬幾步跑了上來,向著齊朗行了一禮︰「老爺說可以上路了,給您的禮物正在車里裝著。車上還有一封書信,接下來的安排,老爺都寫得一清二楚。」
齊朗點頭致謝︰「辛苦了,麻煩你把我這兩位兄弟送出東門,在上隆村那里等我,我隨後就會趕過去。」
幾人見齊朗這里態度堅決,又是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便也不再勸阻,當下各就其位,引著奧烏和古爾夫上了馬車,悉心護送著直出東門而去。而齊朗則向方老板討了件尋常衣物,換在身上,又要來一頂簑帽,留在房間中閉目養神。算算時間到了午後,才頂上了帽子,辭別方老板,沿著街市一路東行。
齊朗這樣做的用意自然只有一個,就是正面會一會那姬穆奇,如果有可能的話,最好提前解決掉那擁有隱形凶技的銀狐獸寵。而他之所以有那個底氣,完全是伊格魯自己的主意。那位雪狼朋友並不是覺得自己閑得太久了,想要活動活動筋骨,而是他這兩天有些壓抑——那應該是那位強壯的女朋友所造成的不良心理影響。
果然,接迎的隊伍已經在城門前的道路兩側排了開,其中大部分是東夷的戰士,也有相當一部分是本地的百姓。雖然眼下正值戰亂時期,但對于辛苦奔波的英雄和英雌,他們還是會自發地表達出自己的敬意。
兩匹白馬緩緩走進了城門。姬穆奇仍然是一臉冷傲的表情走在了前面,只有面對自己的戰士時,他才偶爾會在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像是在表現出王族的平易近人。公主則跟在了後面,盡管滿面風塵,神色略顯疲憊,但她還是把笑臉留給了每一位平民百姓,她顯然清楚,她的笑臉代表著明玉王國的信心,她必須把那信心傳遞給每一個人,否則困苦中的百姓將很難度過這嚴冬一般的艱難時刻。
齊朗靜靜地站在迎接的隊伍當中,壓低了帽檐,刻意回避開了公主的眼神。但在兩匹戰馬即將行過時,卻將一直壓制在體內的靈力略略提升了一些,故意釋放了出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齊朗注意到姬穆奇皺起了眉毛,那張冷峻的面孔也慢慢地扭轉了過來。這一回,齊朗沒有絲毫的回避。他伸出手指把帽檐向上挑了一挑,炯炯的目光如利劍一般迎了上去。
他立刻看到了齊朗,眼神中似乎顯露出了些驚訝,然而那驚訝很快就被因受愚弄而產生的怒意所取代。他牢牢地盯住了齊朗的眼楮,殺氣正在一絲一絲地聚集,害得站在齊朗身後的那位善良的老大娘一個勁地打起了寒顫。
但齊朗不為所動。他回敬了一個滿帶嘲諷的笑容,重新壓低了帽檐,輕輕邁開了步子,逆著涌動的人潮,一臉淡然地向東行去。
「他來了。」伊格魯在頭腦中發出了聲音,低沉之中帶有一絲興奮,「他感受到了我的挑戰,他忍不住了。我得說,那位狡猾而又謹慎的朋友到底還是犯了個錯誤。」
「證明給我看,伊格魯。」齊朗已經走出了城門,連頭都沒回,腳步輕快,「讓我相信你不是個只會哄女孩子開心的大話精。」
伊格魯笑了起來︰「你不必激我,那些伎倆對我沒用。不過,我還是會證明給你看的,我會要你記住,所有生存在雪原上的生物,只要被我們雪狼族盯上了,準沒有好下場,尤其是這匹雪狼,還是一位高貴的族群首領。」
伊格魯消失了。不光是他的聲音已經消失了,齊朗在腦海中也已經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不過,他的信心卻留了下來。
沒有任何的擔心,齊朗繼續步行前行。上隆村就在兩三公里之外,他必須得抓點緊了,因為還有三位心情急切的朋友等在那里,如果被伊格魯趕在了前面,將有傷他飛毛腿的面子。
同時他也需要盡快了解到米煥國王的所有安排,尤其這次高手對決的每一個細節,他必須提前做好一切準備。這將是一次意義重大的決戰,像是這片大陸上難得一見的狂歡節,戰爭將為這場狂歡暫時讓路,兵戎相見的各方勢力將帶上友好的假面具,進行一次偽善表演性質的武力交流。當然,那也是一場真刀真槍的較量,雖然在規模上要小一些,在殘酷性上卻沒有什麼差別。
兩只獸寵之間的戰斗應該已經打響了,大概是那片土丘後面,也可能是在那片樺樹林子里,具體的位置沒人能說得清楚。但齊朗並不擔心,他腳步邁得飛快,向著自己的目標前進。
當他遠遠地回頭望向那高大而偶見破損的城牆時,可以看到站在城垛邊上的幾位衛兵正手搭涼棚四處張望著。毫無疑問,他們都听到了那聲長嗥。他們一定會感到納悶的,要知道,在中土大地上,狼類已經絕跡好多年了,這樣雄壯的嗥叫聲就算是打了一輩子獵的獵人老先生,恐怕也未曾听到過。
但那聲嗥叫,齊朗卻是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伊格魯在驕傲地宣告勝利。
這真是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