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狐狸(一)
山巒的那一邊依舊是山巒,莽莽蓁蓁一眼望不到邊際,極目遠眺,遠方的天邊雲蒸霞蔚,一輪紅日正緩緩地從雲間升起,在不久之後它就將高高地掛在天上,俯瞰著這世間的一切。
崔莞努力地睜大著雙眼,想要看得再遠一點,再清楚一點,然而目之所極,除了起伏的山巒依舊是山巒,千篇而一律,即使眼前的景色再如何壯觀,日復一日地想看類似的景色,即便是再心性淡泊寧靜如水,也怕是會從心底產生一種厭倦的感覺,更何況曾經一輩子都生活在燈紅酒綠的大都市中的她。她習慣了那樣的喧囂,那樣的繁華,她看到的世界是那般廣大,繽紛多彩,她可以每天都過一種不同的生活。
在她看來,張家小村雖然恬淡自然,然而卻實在是很閉塞,幾乎不與外界往來,人們安居樂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樣的生活卻是非常貧乏。在這個世界,她除了老爹崔灝,幾乎找不到根,她的特殊似乎注定了她將是孤獨的,她不是一個正常的小女孩,不會和那些農家女孩兒一般帶弟弟養小雞喂小豬幫著做家務,她也不會同那些同齡的小男孩子玩耍,成熟的高傲的心理讓她由心底高高地俯視著這些小屁孩,在他們面前,她就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智者,然而卻是孤獨的寂寞的,也是特殊的。
也許在這個世界唯一能夠供她消遣的便是同老爹斗嘴,偶爾當做消磨時光讀讀那些所謂的經典,然而這些經典卻不是她喜歡的,她更想知道的是這個世界的時局、歷史,只是崔老爹所擁有的資料實在是少得可憐,她偶爾問起,崔老爹也是語焉不詳,又或是吹胡子瞪眼罵她一聲「女孩子家家懂這些東西做什麼!」
是啊,女孩子家家,這該死的的女孩子家家!她真是恨透了重生後的性別!崔莞美麗的大眼中閃過一陣懊惱的神色,白玉般的小胖手也忍不住煩躁地揪下了一把頭發,一根紅頭繩從發尾滑落掉到了地上,早晨崔老爹給她綁起來的兩只小辮子也散了一半。
望著草叢間格外顯眼的紅色頭繩,崔莞忽然怒從心頭起,狠狠地一腳踏在紅頭繩上,丫的居然是紅頭繩,她又不是喜兒,竟然給她系紅頭繩,這該死的臭老頭,可惡可惡!
崔莞粉女敕的小臉頰頓時因憤怒而漲得通紅,小手一伸一拽,也不顧頭皮的疼痛,將另一只小辮子上的紅頭繩也拽了下來,同樣扔到地上踩在腳下恨恨地碾著。已然及肩的長發失去了束縛頓時散落下來披到了肩頭,被山風一吹猶如瘋魔般凌亂,再加上崔莞猙獰的面色,還真是有種小瘋子的感覺。
小瘋子是村里的一些受過崔莞欺壓的小屁孩私底下給她取的外號,當然是不敢在明面上叫的。因為她的許多行為實在是讓他們不能理解,就像現在這樣,有時候他們甚至還不知道說錯了什麼,崔莞就會忽然發瘋,然後沖上來給他們一拳,或是踹上一腳,偏偏人臉上還是一副受了侮辱一般的羞憤之色,張家五郎六郎又總是無條件地幫襯著崔莞,再加上他們或多或少都在崔先生的私塾里受過蒙學,如此對于崔莞是又敬又畏,也有怨。也因此,崔莞雖然長得玉雪可愛,粉女敕可人,然而在村里和男孩子們的關系卻是相當的差,他們對她就一個態度——敬而遠之。
至于女孩子,更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與她親近,一個是她們對她那是一個羨慕嫉妒恨,可是這是比不來的,誰讓人家長得好看又有一個了不起的爹,另一個是她陰晴不定的性格還有她那種不耐煩高高在上的態度總讓她們感到不自在卑微甚至無地自容,這樣一個刺頭似的女孩子誰會願意和她一起玩耍。然而事實上呢,村里見過她的女孩其實寥寥無幾,曾經也有幾個想要和她親近的,但是崔莞一看這些土得掉渣的女孩子,心里就是一陣不舒服,這不是刺激她告訴她她變成了一個女孩子麼?!她們想發展閨蜜卻是往她心口上捅刀子,她能給好臉色才怪。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她在女孩子們的心目中就豎起了一個惡霸地主一樣可惡的形象,沒有一個女孩子樣,整天蓬頭垢面,上躥下跳,借著有一個了不起的爹就眼高于頂瞧不起人,這樣的女孩子將來怎麼可能得到婆家的喜歡,肯定會嫁不出去。
當然這些女孩子們的小心思對于崔莞而言卻是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她樂得清靜。然而她卻絕對沒有想到因為這,她差一點被人拐賣。當然這是後事,暫且不提。
待到腳下的紅頭繩已被踩得沾染了許多青草汁、污泥,看不出本來鮮亮的色彩,崔莞終于氣喘吁吁地停下了動作,一坐在了一邊的石頭上,伸出兩手將披散的頭發往腦後一擼,臉上滿是嫌惡之色,只短短幾個月而已,這頭發竟然又長了一截。她真是恨不得剪掉才好,然而這樣的事她卻是早就做過了,只是後果很慘。
第一次她眼中寵溺女兒成痴的崔老爹竟然大發雷霆,將她拎到了那個死去的娘墳前,讓她在那兒跪了整整一天,跪得兩條小腿都淤青了也沒有松口。也是那一次她才驀然明白這個世界的規則,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不是一句喊喊而已的口號,這是刻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骨子里的東西,她可以瘋可以反抗,卻絕不能挑戰這些規則,她入了這個世界便只有遵守這個時代的規則,否則只會踫得頭破血流。這一次經歷也告訴了她,想要適應這個時代,在這個世界活下去,那麼她就必須遵守這些規則,除非她能站在時代的最高點,歷史的制高點,能憑借一己之力改變這些規則。然而在這樣一個小村,生為一個女孩兒,她想要改變這些東西真是難如登天,她所能做的只有收斂自己,忍耐這一切,在有限的範圍內讓自己活得更瀟灑。
天上的太陽已經升起很高,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楮有些睜不住,崔莞眨了眨眼,長長地呼了口氣,站了起來,轉身想要回家去,早上就那樣出來了,月復中還是空空如也,小孩子的肚子最是不經餓,至于崔老爹的那句「如果踏出這個院子一步,今晚就不要回來了!」她可從來沒放在心上,崔老爹的話權威性低得可憐,更何況他說的是晚上。
她驀地一轉身,明亮的大眼中卻是忽然瞳孔一縮,劃過一抹幽藍的色彩,身子也猛地往後退了兩步,堪堪站住。
你道是什麼,她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聲不響地站了兩只白色的狐狸,就在她坐過的那塊石頭上,幾乎是貼著她的脊背。她戒備地看著兩只狐狸,兩只狐狸小小的眼珠也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只後肢著地,就像是端坐著一樣一起望著她。
崔莞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在腦中拼命地搜索著關于狐狸的記憶,上一輩子她只在電視中偶爾看見過狐狸,真實的卻是從來沒有,唯一見過的可能也就是所謂的狐狸毛皮制品,除此之外,她對于狐狸可謂是一點都不清楚,至于那些各種關于狐狸的神怪傳說,她卻是不信的,純粹認為是人類自己杜撰的,可是她不知道現實中的狐狸是不是能像人一樣端坐,也不知道狐狸是不是一種具有攻擊性的動物,然而本能地面對著眼前幾乎有她半個身子般高的兩只狐狸,她心里升起的是戒備警覺。
一人兩狐就這樣對峙了半晌,就在崔莞額頭都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睜得眼楮都發酸的時候,她肚子里一聲「嘰里咕嚕」聲終于打破了雙方對峙的局面。崔莞尷尬又懊惱地咬了咬牙,覺得這樣一來自己失了氣勢,對面的狐狸卻是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後其中一只向著山林那一邊跑了過去,剩下的一只沖著崔莞「吱吱」地叫了一聲。
崔莞當然听不懂狐狸的語言,然而她卻听出了這聲叫喚中蘊含的討好之意,她心里一震,有些不明白又有些懷疑,依舊戒備地盯著剩下的一只狐狸。
那只狐狸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崔莞的戒備,並不上前,只是輕輕地對著她叫喚,叫聲更輕柔了。不一會兒另一只狐狸也跑了回來,尖尖的小嘴中餃著一枚紅色的果子,跑到崔莞的面前後,小心翼翼地接近她,看她沒有再後退,這才輕輕將果子放到她的腳邊,並沖她又是討好地一叫。
此刻,崔莞也終于大致明白了這兩只狐狸的意思,它們大約是讓她吃。她低頭望了望腳邊的果子,她不知道這種果子叫什麼,卻是知道這是能吃的,張小五也曾經給她采摘過這種果子,味道酸酸澀澀的很清甜可口,但卻很奇怪的是在早春時節成熟,並且應該數量很少,否則小五也不會再她說還想要的時候露出那樣為難的神色。
兩只狐狸又沖她叫了幾聲,似乎是在催促她快吃。
她伸手撿起了果子,有些嫌棄果子上殘留著的狐狸的口水,她是個略有潔癖的人,從懷里掏了掏,模出了崔爹塞在她胸口的帕子,仔仔細細擦干淨了果子,這才一口一口吃起來。
看著崔莞吃著果子,兩只狐狸對視一眼,緩緩地向著她靠了過來。
吃人嘴短,崔莞也以為這兩只狐狸對她並沒有惡意了,于是任它們挨蹭著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