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法 第七章 道在屎尿中

作者 ︰ 中華太祖爺

()莊周雲︰道在屎尿中。

你信不信?

至少易行是信的,因為他剛從這牆外一包屎中,領悟了自己的道——善良是懦弱的偽裝。

「看來不能對人太善良啊。」看著正飛向太陽的麻雀,易行摩挲著自己的眼角,「有些人是不必有後悔的機會的。」

如果易沖之在這里,他一定能夠發現易行的瞳仁已由褐色變成深黑了。這似乎昭示著他心底的黑暗已將要佔據頭腦的高地了。這絕不是一個好的信號,至少對他們這種人來說,黑暗的心態與匡扶世界的理想太過乖違相悖,稍不留神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陪我出去逛逛吧,媮兒。」易行道,「你也有好長時間沒有出去了吧?」

小丫頭自然欣然應允。

烏衣巷里,易府的中門終于開了。

兄妹二人正大光明地穿了身素衣素裙,爾後正大光明地抬步出門,當然也正大光明地對著一干趴在牆頂的小鬼們示以微笑。

小鬼們大驚失色,哪能想到主人家居然敢正大光明地出來了,一時間作鳥獸散,哪兒還有當時作弄人時的神氣。

出了烏衣巷,便是朱雀橋。

但見橋上人來人往,橋下小舟飄搖,橋邊包子蒸籠冒著騰騰熱氣,包子攤旁坐著郎配可人兒。這一雙男女似乎還在爭著吃食,女的咬了男的一口包子,男的又回敬了她的包子一口,女的似乎嫌他下嘴太大,不甘吃虧便又咬了回去。這邊廂爭著,吵著,可就逗笑了那邊廂的易行、班媮二人。

「他們的吃相可著實不雅!」媮兒笑道。

男子似乎听到有人編排,便轉過頭來,微微笑道︰「豈止不雅,簡直難看死了。」

易行便拉著媮兒上前,與他二人拼做一桌。

「公孫兄來得可巧啊!」說著,易行便拈了一個多汁的包子遞給媮兒,又挑了一個厚皮包子送到口中。吃了一口,忍不住贊嘆道︰「當真美味!」

原來這邊男子便是當日演武場相遇的公孫龍。

公孫龍折扇笑道︰「說巧也不巧,說不巧也巧。」

易行道︰「哦?」

公孫龍道︰「自打演武場事後,我每日必會到此品嘗這王婆婆包子,當然,若是有幸,還可拜訪于你。但我來此四十余日,直至今日才晤尊容,自然說不上巧。然而我每日至此至多不過一個時辰,卻在這行將離別之際與君相逢,自然也算一樁巧事了。」

易行將包子囫圇吞進口中,含混著聲音︰「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很令人討厭?」

「所以我至今沒有朋友。」

「那她呢?」班媮指著那少女,顯然是把他當做謊話都說不完滿的笨蛋了。

「我是他妻子。」公孫龍正待說話,卻被少女搶白,「妻子怎麼能算朋友呢?」

「她叫柳河東。」公孫龍促狹地笑了笑,不想卻遭了打。少女將胳臂擺在身前,朗聲道︰「你們好,我是柳月娥。」

易行眼看這少女風風火火的樣子,不敢撩撥她,只好肅聲道︰「在下易行。這是舍妹,班媮。」

「你姓易,你妹妹怎麼會姓班,難道也是像我和小公孫一樣的愛稱嗎?」柳月娥睜著一雙漂亮的大眼楮,來回掃視著兄妹二人。

易行尷尬一笑,班媮卻紅了臉。

公孫龍道︰「易兄不必听她亂講,這女人本就笨得緊。」無疑,這小子又遭到了拳打腳踢。

易行道︰「舍妹方才**歲的年紀,哪里懂得這些。不過其中曲折,不便對二位言明罷了。」說著連聲道歉。

公孫龍道︰「無妨,家事莫問。」

班媮一心以為易行隱瞞此事全是要使自己免于身世之苦,以免遭人蔑視,飽受白眼,因此上一顆心兒已是半腔歡喜、半腔感激,看向自己的「易哥哥」,也覺得分外溫暖,分外溫馨了。

「遠道而來的也許是相交莫逆的朋友,也許是血海深恨的仇讎。還是公孫兄只為了吃一餐包子呢?」易行身體前傾,以氣相壓,勢必要他給出個解答才行。

「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朋友,你節操掉了。」易行實在沒有心情跟他扯皮,開門見山地說道,「多一個朋友,也就少一個敵人。但是反過來,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不同。」

「你戾氣太重了。」公孫龍嘆了口氣,「沒想到當日之事竟然對你影響如此之大。前後相差,簡直判若兩人。」

「你沒有失去過,自然不懂得失去的痛苦,也就無所謂得到的渴望。」

「得到了便真的意味得到了嗎?失去便真的意味是去了嗎?你應該知道塞翁失馬的故事,這麼淺顯的道理還沒悟透嗎?」

悟透?

其實他二人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

「你不嫌這兩字太過奢侈麼?」易行冷笑道。

「我是來幫你的。」公孫龍道。

「那麼就算是朋友咯?」

「無論如何,你開心就好,你說了算。」公孫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來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車,三輛車。

一輛坐著易行兄妹,一輛坐著公孫龍、柳月娥二人,還有一輛坐著一屜王婆婆包子。

「此等美味自然不可怠慢。」公孫龍自鳴得意,「要見你的那位比我更愛這包子。」

車是好車,路卻不是好路。

眼見得七彎八拐,轔轔鐺鐺,三輛馬車已不知行到哪座山中、哪條山路了。然而路途景色卻也清爽怡人,草香林密,水泉叮咚,似是到了一處世外桃源,整個人的身心都不禁要放松下來,以免慢待這天賜的景致。

山路曲折,行過一片竹林,走過一方小石潭,路過一座小木橋,便見著一間小草屋。

草屋無門,草屋無窗。

人要住在這里,豈非要憋死不可?

可是偏偏就有人住在這里,而且住得十分舒服。只听一聲低吟,整個草屋棚頂便囫圇飛起,待到半空時,便有一老者從草屋內躍將出來,屋頂復又堪堪落下,完好如初。

「耍雜技麼?」易行忍不住月復誹道。

「讓你看笑話了。」公孫龍與其耳語道,「家祖就是這個操行,勸他總也不听。」

易行只好癟癟嘴,道︰「這樣雖然瀟灑,卻也不嫌費力氣麼?開個門進出,總好過這種飛來飛去的,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調皮,不但危險,而且傷身。」

老者似乎听到這小子抱怨了,只向前一步,卻如鬼魅一般便至易行身前,駭得他大叫一聲。然而靠近了老人,身體卻隱隱有種轟鳴之感,仿佛周身血液澎湃起來,動如大江。春風般的氣息隨著老人降臨,易行的整個身子都輕松起來,骨松筋軟,似要羽化一般。

「感覺如何?」老者道。

「身體輕飄飄的,卻又沉甸甸的,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易行沉浸在迷幻中,卻未發現自己的身體正飄在空中,做著各種悠游姿勢,沉迷已極。

「你還能感覺到恨意嗎?」

「我恨!我恨自己不爭氣,恨他們太無情,我恨這世道,更恨這世人!」

老者嘆了口氣︰「你回去吧。」

易行倏然驚醒,從空中墜了下來。他趕忙起身行禮︰「為何?懇請前輩教我!」

老者道︰「時候未到。」這四個字久遠悠揚,還未說完,老者便又跳入屋中,惟余四字回聲繞耳不絕。

易行情知老者藝業精湛,必是不世出的奇人,因此心內一番熱情,更加熾盛,豈肯就此離去。久等老者不出,便在屋外大喊大叫,又是揚言放火燒宅,又是威脅水淹林院,苦等不得,才在公孫龍勸下離開。

下山後兄妹二人便與公孫龍、柳月娥二人分道而行,甫一進城,便見城內居民高呼「救火」,往來奔走,再看火光起處,居然正是烏衣巷方向。顧不得找人盤問,易行急忙驅車趕往巷口,人還未到,已被火溫所逼,不能太入近前。

眼看著火勢沖天,烏衣巷內十余大宅,盡數遭焚,未至片刻,已是一片火海了。家屬們在外哭得死去活來,大火在內燒得志得意滿。一時潑水的,搬物的,救人的,搶錢的,撿漏的,充斥巷弄,人人擠作一團,場面大亂。

易行卻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自家的宅子被火光一點一點地吞沒,圍牆一段一段地塌落,他的拳頭也一次又一次地握緊。他仿佛看到了方世成那張猙獰的笑臉正沖他大叫,罵他懦夫、廢物,而他的父親無聲嘆息,只給了他個失望的背影。

媮兒拉著易行的衣角,身體卻顫抖起來︰「我們幸好走得早……可是……可是……房子沒了啊!大叔回來會找不到我們的……」

巷口的人更多了。

有的人原本在,有的人卻剛剛來。方世成便是其中剛來的一個。

「嘖嘖嘖,多好的宅子,給人燒了。」方世成站在易行身側,一邊搖頭一邊惋惜,當然一邊還在冷笑。

「方兄,小弟不早說過麼,再好的宅子給廢人用,充其量也不過是廢宅罷了。燒了就燒了,這有什麼好可惜的!」方氏嘍,慣常不少。

「你們是在作死!」易行紅著眼楮,一把扯過方世成的胸前衣襟,怒火似要噴在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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