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青天,雲下雨簾。
兩團鉛雲攜天地之威,撞在一起,發出金石般的轟鳴。一道紫色閃電流竄人間,落在這山神廟前。
「沒看見標牌麼?」一名大漢指著廟前石碣,喝問易松。易松只見那石碣上蝌蚪小文彎彎曲曲,全非大宋官方通行文字,怎麼認得?
大漢推搡開易松,虎聲道︰「凡人與狗不得入內,睜大你的眼珠子,蠢材!滾!」說著一個巴掌勢大力沉,將易松掀飛過去。
易行下車來,正瞧見這一幕,不禁怒火中燒︰雖是易家分家,連這路人都要來欺侮他們,卻真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了麼?
他兩步上前,對峙大漢,道︰「你們實力雖強,便可仗此欺人麼?須知這鄭國境內,還是講一個‘理’字的。你們下人如此蠻橫不法,便不怕主人責罰嗎?」
「我為什麼要責罰?」易行剛講完,便見廟里行出一少年,只听少年續道︰「你們凡人就是多事,這山神廟是你能來的地方麼?」
易行給氣樂了︰「難不成你是仙人?」
少年冷笑一聲,瞬間便憑空消失,出現時,已到了易行的身後。易行大駭,急忙轉身護住胸口,提防著他。
「要我殺你,你還不夠格。」少年恥于與他做這種游戲,「只是想說明,人和人是不同的。有的人生來就是凡人,而有的人生來就是天人。顯然,你該為自己有幸遇到天人而慶幸。今日我神功初成,不想殺生,否則你認為你現在還有站在我面前的資格嗎?」
易行笑了︰「這世上總是不乏一些自命不凡的蠢材。而蠢材,總是不能明白他們的做法有多愚蠢。」
少年寒聲道︰「你找死麼?」
易行道︰「不要覺得放了我就是對我的恩賜,因為在我看來,那是對你的恩賜。不論你的實力有多強大,人數有多佔優,但是你的人打了我的人,——我的親人,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所以你覺得你會安安穩穩地從這兒離開嗎?」
少年好笑地看著易行︰「把你剛才的蠢材那句送還給你︰蠢材總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愚蠢。要報仇,不妨來試試?」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刻在骨子里的畫像。眼前少年與畫中少年漸漸混為一體,而他的恨意正熊熊燃燒。緊握雙拳,後腳剛一蹬地,身體便如箭離弦,朝少年沖去。
少年站立原地動也不動,卻見易行的一雙拳頭竟然堪堪停在少年身外三尺處,再也不能寸進。易行大急,手上、腳上更加用力。少年雙目綻光,便听似乎春風拂波,水聲一蕩,易行便已被彈開。
「不要!」
班媮和易松一齊發聲,實在不忍易行再添新傷了。
這邊易行雖受靈力彈開,意志卻極其堅韌,一拍地面,魚躍而起,抽起一支木棍就向少年掃去。如其故事,木棍復被彈開,不能入少年身周三尺之內。
少年身後數名大漢齊聲稱贊。
少年漸漸逼近易行,且走且說道︰「我護體罡氣已成,耀光之下,再無敵手。你不過一天池廢人,竟敢揚言報仇,一心求死,若不如你所願,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我花無缺不能成人之美?」
花無缺身周藍色罡氣愈加濃郁,拈指成鋒,一道罡氣便月兌指而去,徑往易行心口刺去。易行看了眼流著血的易松、滿面焦急的班媮,心尖顫動,求死之心蕩然無存。
「我要活著。我答應了媮兒,讓她不再過了無生趣的生活,答應了易松,為他的至親胞兄報仇,更答應了父親,為大業而奮斗。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啊!」
易行以近乎咆哮的聲音喊出「我不能死」,他的瞳孔驀然變得烏黑,袖袍無風自鼓,束發披散,臉上、臂上青筋隱現,額頭赫然漂浮「墨攻」二字,體內迸出一股起浪,將護體罡氣游身的花無缺、花無缺身後的數名大漢、數名大漢身後的山神廟、山神廟後的一片叢林盡數掀翻,威猛不可匹敵。
只是一瞬,易行身體復又恢復原狀,「墨攻」二字亦泯然無蹤,身體力乏,跌倒在地。
「這是什麼鬼東西?……」花無缺理了理自己飄逸的秀發,「連我的護體罡氣都能打飛?」正要上前看個究竟,天外飛來一道梵音︰「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其音是男是女都難以分辨。
花無缺恨道︰「這老鬼又追來了。」看了一眼易行,卻突然笑了笑︰「真是個有趣的小家伙,現在先放了你,不過你不會逃出我的手掌心的。」便率領眾人原地消失了。
前腳花無缺一行剛剛不見,後面便又從原地浮現出兩道人影。原來,這是兩個兀自穿著肚兜、扎著小辮的小童子。
「有一個人。」一名童子說道。
「有一群人。」另一名童子說道。
「我說的是躺在地上的那一個人。」
「我說的卻是站在地上的那一群人。」
「那我錯了嗎?」
「我也沒錯。」
「但是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很有些怪異。」
「豈止怪異,簡直怪胎!」
「嗯,這下你倒終于說對了一次。這人未生而知,生而未知,現下天池又散,穹頂一片將散未散黑芒,顯見是被人下了咒。」
「恩,這下你倒也終于說對了一次。有人在布局!」
「我說人家怪異,你便說人家怪胎;我說人家被下了咒,你便說有人布局。你這豈非拾我牙慧麼?」
「你是蠢材,我是天才。你看明白的,我會看不明白?不過被你搶先說了去,你便自覺聰明麼?」
「你才蠢,蠢豬!」
「你更蠢,蠢驢!」
這廂間二人居然爭辯起來,個個俱要以理服人的樣子,顯然亦是樂于此道了。
班媮、易松等人見這二人身法奇異,唯恐又是哪方前來的惡人,護住易行,都是眼睜睜地注意著他二人。
「小姑娘,你這麼凶干嘛,你既沒有犯錯事,我自然也不會學師傅將你關進黑屋子。「一名童子看班媮惡狠狠地瞪著他們,忍不住要佔幾句口頭便宜。
班媮道︰「你便很大麼?你不過也是跟我一樣的小孩,說不得比我還要小上幾歲,便敢在我面前自居大人?」
另一名童子搖頭道︰「非也非也。雖然這人蠢笨至極,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大謬特謬,但這聲‘小姑娘’卻是叫得的。」
班媮哪里知道這二人不避春秋,在世已歷三代,俱是百余歲的不老頑童,還當這人孩童心性,存心作弄自己,心中恐懼倒也去了三分。
先前那名童子道︰「現在你對我有惡意,那是你不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你就會喜歡我。當然,你跟我的喜好一定是一樣的,我也喜歡我自己。」
另一名童子不齒道︰「不害臊麼?最見不得長得難看還裝聰明的人自矜容貌機智了。」
「每次听別人說長得好看的一定奇蠢無比,我就覺得是在罵我。怎麼,你要說我丑,豈非也是在罵自己?」
原來這二人一容等身,長相如一車二轍、孿生胞兄,那其中一個又怎會去說另一個奇丑無比呢?
所以另一童子改了口︰「丑自然算不上的。不過西方有一大教,名曰釋家,便有一句哲言‘相由心生’。我的心地純善,一心向道,自然比起你這個心思歪曲、猥瑣至極的要好看一萬倍!」
那當先童子怎肯樂意,辯道︰「你才奇丑無比,簡直大丑特丑,丑如野狗!」
另一童子也不甘︰「你丑如野貓!」
……
這番爭辯,倒令班媮等人瞠目結舌了。不過看這二人貌如孩童,心地卻也非大惡之人,抵觸之心也便稍稍斂去。
班媮等人將易行扶進廟里,生了篝火,要給他煮些熱湯。
那邊二童子居然跟了進來,也不避嫌,就臨著班媮坐了。
「二位仙童還有何事?」班媮問道。
「沒什麼事啦!」一童子道。
「有事有事。」另一童子用胳臂捅了捅他,「簡直有比天還要大的事!」
班媮見他如此夸張,禁不住緊張道︰「什麼事?」
那童子指了指肚子道︰「沒看見咱們的肚皮已經癟了麼?肚子餓了,難道不是天大的事麼?」
「正是正是。」當先那一童子竟附和起來。
班媮笑了。
她甚而在這二人身上發現了自己的影子。她雖不過**歲的豆蔻女兒,卻在連日里遭遇家破人亡、惡人追殺,心性已漸漸變得堅韌而不屈,比起這兩位,簡直要算成熟許多了。
然而誰能逾越年紀的鴻溝呢?
小孩兒心性,見了玩伴卻也不免歡喜,便問道︰「未知二位仙童姓名?」
「我叫悟空。」
「我叫悟淨。」
班媮喜道︰「好精致的名字!」
悟空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師傅平日見我們太過吵鬧,才起得這名字。」
悟淨道︰「不過咱們吵是吵了,卻沒有鬧,乃是在講理。以理服人,你懂麼?」
班媮趕緊頓了下小腦袋,說道︰「我懂我懂。」
不過從外面進來的人可就不懂了。
一個大漢,一雙鐵掌。
一個大漢伸出一雙鐵掌,牢牢將悟空悟淨二人抓起,提在半空,瞪著一雙大牛眼,凜然說道︰「我這也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你們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