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歸旋如往常一樣到廖夫人房里請安敘話,婆媳兩聊著聊著,有人進來稟報說徐夫人求見。冰@火!中文
廖夫人道︰「讓她進來吧。」
歸旋听說她要來立馬起身道︰「婆母既然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明日再來看您。」
廖夫人招了招手道︰「你且先坐坐,是我讓她這個時辰過來的。」
歸旋微微一怔,依言坐下。
不一會,徐氏掀簾款款而入,對著廖夫人福身笑著叫了聲︰「姐姐。」態度間既恭順又有一種非同尋常的親密。
然後又對著歸旋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少夫人。」
廖夫人含笑道︰「玉杳過來坐下說話。」
徐氏依言在二人下首坐下。她抬頭仔細端詳了一下廖夫人的臉色欣慰道︰「姐姐這段時間的氣色好多了。」
廖夫人道︰「這些時日旋兒幫我分憂不少,我倒得閑了。」
歸旋笑著說︰「我可不敢居功,分明是公公帶回的藥方好。」
徐氏臉上的笑容略微一僵,又迅速恢復如常。
廖夫人解釋道︰「前些時日侯爺在江南游歷時遇到一位名醫,順便求了個方子回來,名叫聖愈湯。我服了些時日睡眠甚好。」
徐氏驚喜道︰「可是陸老神醫?我听聞他的聖愈湯對女子陰虧、睡臥不寧最有奇效。姐姐堅持服之定會身子大好。」
廖夫人笑道︰「但願如此。對了,前兩日侯爺有些秋咳,現在怎麼樣了?」
徐氏嘆了口氣,「老爺不願服藥,我只好每日熬了些秋梨川貝膏央他服下,所幸已沒有大礙了。」
歸旋听著徐氏話里嬌滴滴的意味在旁暗暗直翻白眼︰不過是男人在她房里住了幾夜罷了,瞧把她滋潤的!
廖夫人卻只是神色如常地淡淡微笑道︰「勞你費心了。」
妻妾倆又敘了會話,徐氏道︰「對了,姐姐讓我帶的人我已經帶過來了,這會讓她們在外面候著呢。」
廖夫人道︰「那就讓她們進來吧。」
旁邊立時有嬤嬤出去傳喚,不一會,便領著十來名年輕婢女進來。
歸旋瞧了瞧,這些婢女從十二三歲到十七、八歲不等,皆容貌清秀、舉止規矩,顯見得已是經過初步訓練的。
廖夫人回頭看著歸旋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府里從南邊新采買了一批奴婢回來,我讓玉杳先挑了些伶俐的過來給你瞧瞧。旋兒,你院子里只有兩個大丫頭、六個小丫頭,原本人手就少,現在湛兒住過去了更加人手不夠。你且選幾個合意的留下吧。」
歸旋推辭道︰「多謝婆婆,我現在房里的人已經足夠用了,無需再要多加。」
廖夫人嘆道︰「我知道你和湛兒都是性子簡樸之人,不過等你日後有孕了事情便會多起來,先備下幾個吧,到時候也用得順手些。」
她既這麼說,歸旋也不好再推辭,便走到堂下從那些婢女面前一一緩緩走過。
婢女們見著這衣飾清華、容色絕麗的女子站到面前不由都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歸旋停在一名十五六歲、眉清目秀但面黃肌瘦的婢女面前,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婢女怯怯地答︰「回少夫人話,奴婢秀雯。」
「哪里人氏?」
「奴是通州人。」
「通州?可是因家鄉水患逃難來到京城?」
那婢女眼圈紅了,低聲道︰「是。」
歸旋心中一動,那名叫|春靜的婢女好像也是逃難來的?從哪里逃難來的呢?是不是也是通州?
她默然片刻,接著又挑選了兩名婢女連同這名秀雯,一起留到了自己房里。
廖夫人見她選定,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回頭問徐氏︰「玉杳,這一批奴婢都還沒分下去吧?」
徐氏笑道︰「還沒呢,我準備這幾日便理個單子給姐姐過目,姐姐覺著可行便分下去了。」
廖夫人道︰「不用了,你直接拿給旋兒看吧,讓年輕人多學著做點事情。」
徐氏不禁一怔,旋即又堆起滿面笑容說道︰「是。少夫人聰慧,姐姐有福了。」
廖夫人微微一笑,回頭對歸旋說︰「旋兒,玉杳助我打理家事多年,賢淑能干,多有心得,你有不懂之事要多向她請教。」
歸旋點頭答︰「是。」
至此,廖夫人松了一口氣道︰「好了,正事聊完了。你們都留下來吃飯,咱們三人好好聚聚。」
吃飯時,徐氏要站起伺候,廖夫人阻止道︰「這里沒有外人,自家姐妹無需拘泥,都坐下吃飯吧。」
徐氏眼圈微紅,柔聲道︰「多謝姐姐。」
說罷虛虛坐下。
廖夫人看了一眼徐氏,又看了一眼歸旋,長長嘆了口氣道︰「靖安候府人丁單薄,前兩年老太太在世時還熱鬧些,現在這後院之內能說上話的就那麼幾個人了。男人們在外建功立業,咱們女子在內宅之中當操持家務和睦共處,以除夫婿後顧之憂。」
歸旋、徐氏皆點頭附應︰「是。」
飯後,徐氏告辭離開,歸旋留下來陪廖夫人到院中散步。
她扶著廖夫人邊行邊說︰「這用完了膳再怎樣也要活動活動,若是累了,咱們便慢些走。」
廖夫人笑著搖頭︰「無礙。」
婆媳倆分花拂柳一路緩行,此刻時值金秋,暢楓院內正紅淺黃、層林盡染、絢爛如畫,腳邊一曲清溪,飄著幾許落葉,秋之美景恬靜、淡泊、幽雅而又濃釅。
廖夫人問︰「旋兒,你可是一直不喜徐氏?」
歸旋頓了頓,答︰「是。」
「為何?」
歸旋想了想說︰「世上之人有貧有富有貴有賤,但只要稍有骨氣的女子都知道寧為平民妻、不為侯門妾。有些人是迫于無奈委身做妾,而徐氏卻是出生官宦自甘墮落,對于這樣的女人我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關于靖安候與徐夫人的事當年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風流佳話。話說徐夫人本為洛州別駕徐明答的次女,美貌聰慧、才名遠播,深受父母寵愛。機緣巧合之下她與時任洛州刺史的靖安候慕滌生偶遇,為慕滌生才華風采折服,竟對其情根深種不能自拔。父母為徐氏議親,她只是哭泣不從,卻硬是不說緣由,再若逼迫便以死明志。父母無奈之下只得婚事擱淺。
如此蹉跎幾年,直至靖安侯要調職歸京,她方才向父母表明心跡。徐明答又驚又惱,當下好生一番猶豫。許是愛女心切,也許是巴結上司,總之最後他親自前往刺史府說親。靖安侯听完來龍去脈、沉默半響,點頭允了這門婚事,不日便帶著徐氏一道回了京。
廖夫人想起當年靖安候的家信中寫道︰事已至此,我若允了,此不過一樁風流逸事;我若不允,徐家女唯有尋死一途,到時便是一樁始亂終棄。
她搖搖頭道︰「不管她為何做妾,總歸既成事實。除非我想個轍兒徹底除掉她,否則她就會一直存在,我只能接受。我不喜于她是人之常情,但若像某些妒婦毒婦那般凌.辱報復甚至草菅人命,那便是泯滅良知、天理難容!」
一席話震得歸旋臉色發白。她果然就是廖氏所說的悍婦毒婦!凌.辱報復、草菅人命、泯滅良知、天理難容……可是像廖夫人這樣真的就會有善報嗎?
「可婆婆你待她這般寬厚又怎樣呢?她可曾感恩?還不是一樣的陽奉陰違、處處爭寵!」
「做人做事,先修自身。至于徐氏,」廖夫人微微笑了一下,「不過是些女人的小性子罷了,這也是在所難免,大的地方她還是知道規矩和進退。」
「那您呢?」歸旋問︰「您也是女人,她這樣分情奪愛,您當真毫不介懷?」
廖夫人沉默下來,過了半響說道︰「我當然也會介懷。不過人要多想想自己所得,少想想自己所失,這樣便會心境平和。想我生于鐘鼎之家、長于詩禮名族,嫁了個經天緯地的丈夫,生了個人中之龍的兒子,這麼多年來夫妻和順、兒子出息,錦衣玉食、受人尊敬,現在又有你這麼個聰慧孝順的兒媳婦,比之常人已不知幸運幾何。眼下唯一的不痛快不過是丈夫有一房小妾分了些情愛罷了。
可你看看這世上官宦人家誰家不是三妻四妾?你公公位高權重卻只一妻一妾,已算是相當自律。何況他多年來對我一直敬重從無改變,我又何必自降身份與那半奴半主的姬妾爭寵?」
歸旋沉默不言。
廖夫人看著她,嘆了口氣,愛憐地撫撫她的鬢發,「歸旋,我是從你這般年紀過來的,當然知道你心中所想。不過,听為母一句話,女人不要把虛幻的情愛看得太重,那些情愛總會隨時間流逝,唯有夫妻間的恩義和敬重是長久不變的。」
是嗎?或許她說得對吧。歸旋不知道她說的有哪里不對。
她看著廖夫人,想著數十年前她也是青春爛漫的少女,與靖安侯結發之時,他們一個是風流倜儻、才華橫溢的侯門子,一個旖年玉貌、溫柔嬌憨的世家女,他們也曾兩情繾綣過吧。可那些後來都隨著時光慢慢流逝了對嗎?
但是就像廖夫人自己所說的,她並沒什麼好抱怨的。他與她執手風雨幾十年,一起度過了人生的起起伏伏,一起度過戰亂、一起熬過失女的傷痛,一直不離不棄。情愛流逝了,可情分卻恆久地留了下來。
後來他雖另有美妾,卻並不曾見異思遷偏寵他人,而是一直以妻為重,一直對她抱有一份獨有的敬重和關切。靖安侯乃灑月兌淡然之人,辭官之後寄情山水,可他只要回府便多半留在婆婆房中伴著她。上一世廖夫人病重,他得了消息日夜兼程星夜趕回,那是歸旋第一次見到公公憔悴焦慮的模樣。
對于世人來說,甚至對于婆婆廖夫人來說,靖安候慕滌生都算得一位恩深義重的好丈夫。
……可是,夫妻之道就不過如此了嗎?
難道,男女之間就只能如此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