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往年的冬天來得很早,通常是秋高氣爽沒幾日轉眼間天就涼了。可這一年長安的秋卻格外的爽也格外的長。雖然天氣爽利,但歸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忽然變了,所以她還是要及早準備。銀絲炭要早買,府里的薄門簾要全部換上錦布和棉做成厚簾,以往的門簾樣式太老氣,她打算全部使人重做,當然最最重要的還是各房各院的冬衣要早些趕制。
老侯爺的兩位庶弟雖然已經開府別居,不過依照舊例,每年冬天侯府都是會送去一批上好的錦緞布匹過去。還有投奔侯府的幾位遠親、養在府中的先生門客,都要幫他們打點過冬之物。以往歸旋最煩這些婆婆媽媽的事,現在……她倒能從這些事里找到些樂子,比如,為湛霄添置新衣。
其他的事她可交給下人跑腿,不過這件事必須親力親為。
歸旋第一次為湛霄制衣,甚是興奮,她讓天都錦的老板娘親自過府將今年最好的料子都送過來,然後從那些雲錦、蜀錦、杭綢、寧綢、狐皮、貂皮里一口氣選了十幾匹,春夏秋冬四時衣物各為他定制四套,從衣、裳、袍、襖、衫、直裰到冠、履、帽、褲、襪全部配好,另外又定做了兩套騎服和一件鶴氅。
都選完了尤覺不足,側首問書卿︰「你再幫我想想,還有什麼要做的?」
可人擠過來探著頭吐吐舌頭說︰「還做?夫人,我看咱們得再做一間大屋子專門給侯爺放衣服!」
歸旋把她的頭往後面一推,「一邊去,書卿,你說。」
書卿低聲道︰「少侯爺風神秀異、英姿俊拔,我想他穿箭袖騎服定然好看,為他多做兩套吧。」
歸旋點點頭,「說的有理,那便為他多做兩套騎服,今年冬狩之時正好可穿!書卿,還是你想的周到。對了,我想為他親自做一套,到時候你可要幫我。」
書卿道︰「好。」
好容易忙完了湛霄,又要忙廖夫人那邊。歸旋知她偏好檀色、蟹青、深紫、栗色之類穩重端莊的顏色,不過這些顏色把她襯得太過老氣了、皮膚氣色也不好。
冬天的時候,老侯爺肯定要回來,那時不知道徐氏的事會不會又起波瀾。老侯爺對廖夫人敬重是敬重,可老夫妻別後重見,如果廖夫人除了敬重和熟悉還能給老侯爺一丁點別的感覺就更好了……她想著想著,不覺暗暗偷笑。唉,真是頂著媳婦的名,操著婆婆的心。誰家兒媳婦還用像她這樣操心公公婆婆的夫妻感情?
她煞費了一番工夫,仔仔細細挑選了幾匹精致端莊又不失別致的布料,第二天一大早便帶著去了暢楓院。
「母親,」她一進門便笑晏晏沖廖夫人現寶︰「我昨兒替您選了幾匹冬裝料子,您快來看看。」
身後的可人、雪芸伶俐地把抱在懷中的料子放在桌上,可人笑著說︰「老夫人,我們家夫人昨兒可選了老半天呢。」
廖夫人放下手中茶杯走上前瞧了瞧,笑道︰「還真是好看,不過……」
歸旋可不能讓她「不過」!她忙拉著廖夫人指著布匹熱絡地推銷︰「您看這塊玫瑰紫緞面,多端莊大氣,還有這個靛藍底子織銀花的,清亮又不扎眼,這匹雪青色的雲錦瞧著是有點素,不過如果繡上蓮紋刺繡滾上邊兒給您做個對襟褙子肯定既端莊又清雅,對了,還有這匹玫瑰紅的金姑絨面,給您做斗篷最為合適了!」
廖夫人無言了,只得看著她無奈說︰「旋兒想得周到,辛苦你了,我甚為喜歡。」
歸旋得意地笑起來,「婆母放心,您就把這事交給我,我一定給您辦得妥妥帖帖。給府里人添置新衣的料子,還有送給二叔、三叔家的我都選好。這兩日便潛人送過來給您過目。」
廖夫人和悅道︰「這些事情你拿主意就成了,需要用錢便直接到賬房去支取,我已經打好招呼了。對了,這些日子你太辛苦,不用日日過來問安,多騰下時間休息才好。」
歸旋搖著頭道︰「那可不行,我若不來您肯定又要一整天躲在屋里不出去。季真師傅說過了,人越是身子虛弱越要堅持活動,只要不過量就成。走吧,我陪你去院里走走。」
***
事情自那之後有些不同了,雖然歸旋從重生之日起便立誓要做一個好兒媳,盡心侍奉公婆,可自從那聲「母親」喊出來之後,便有些不同了。
這日大早,歸旋一進暢楓院便把廖夫人拉進房里,又把兩人身邊侍女全部趕了出去。
廖夫人瞧著她笑道︰「這麼神神秘秘地做什麼?可是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歸旋一臉嚴肅地對她說︰「母親,你且看好,跟著我做。」
說著她做了一個垂手立定、自然放松、凝神調息的姿勢,然後屈膝下蹲,滑步虛點、眼隨拳動、狀若虎舉。
廖夫人憋著笑問︰「旋兒,你這是做什麼?」
「這是五禽戲,季真師傅說這套拳法養生最好,我每天跟著她學,然後過來教你。」
廖夫人連忙搖頭︰「不用、不用。」
歸旋停下來,「怎麼不用?季真師傅說了,你的病是因氣血不暢和瘀寒停滯而起,如果經常活動,讓氣血暢通了便會大有起色。這五禽戲是神醫華佗所創,淺顯易學,最是適合你練,當年華佗的徒弟吳普練這個便活了一百多歲。」
廖夫人嘆道︰「活到百歲就罷了,再說我這老胳膊老腿學也學不會。」
「什麼學不會?試都沒試就想偷懶!你跟著我,定教你學會。」
說著她便硬來拉她。
廖夫人推月兌不過,頭疼又好笑地說︰「你這孩子忒是荒唐,誰家媳婦會逼著婆婆學這怪模怪樣的招式?」
廖夫人當了一輩子笑不露齒、行不搖裙的名門淑女。這五禽戲卻是模仿虎、鹿、猿、熊、鳥五種動物的形態,伸曲跳躍,展合撲跌,本來就姿勢有些怪異,何況還是由穿著碧瓊輕綃、留仙長裙的歸旋做出來……著實是不倫不類、古怪滑稽!
歸旋惱火道︰「管他怪與不怪?又沒有旁人看!身體健康最為要緊。咱們每日在這房中練習半個時辰,就這麼說定了!」
「胡鬧,不練不練!」
「練嘛練嘛,您想想看啊,您身體大好了,公公和相公肯定都歡喜不已,日後您還可以把這套拳法教給公公,老兩口一起長命百歲含飴弄孫多有意思?」
廖夫人驚道︰「你有了???」
「我……估模著等您學會就差不多有了,咱們一起努力啊。」
廖夫人氣笑不得,「真是個冤家!」
……
歸旋連哄帶拉,總算勉勉強強拖著廖夫人跟她練了半個時辰。堅持幾日,廖夫人習慣了些,加之每日練後身體微微發汗、渾身氣血舒坦,便也不再抗拒。
歸旋回到房內想起廖夫人練拳時的情形常常忍不住發笑,謹慎端莊的廖夫人做出那樣的動作真是……
正想著,冷不防被人從後面狠狠敲了一下後腦勺。她捂著頭回頭惱怒道︰「你干什麼?」
身後的男子只微微一抬眉便已是稀世的俊逸風流,「阿旋每日把婆婆誆在房中做甚?回來了就傻笑,可是又在背地里偷偷欺負我母親了?」
「我什麼時候……」她忽然轉嗔為喜,伸手抱住他的腰身,「湛霄哥哥,從今往後她也是我的母親啦。」
***
如果還和上一世一樣,那麼這個冬天廖夫人便會染上一場大病,從此纏綿病榻每況愈下。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母親,不能再失去第二個。
***
秋天直到初冬,歸旋每日都會辰時左右去暢楓院陪廖夫人練五禽戲,休憩期間,婆媳兩一起喝茶漫步商量一下府中事務,倒也勞逸結合、事半功倍。
這天,歸旋忽然想八卦一下,「娘,潤清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潤清的父親外放做官沒有帶上正值妙齡的女兒,而是讓她寄居侯府中,這自然是擺明把她的終身大事托付給了廖夫人。廖夫人本想內部消化親上加親。可這想法還未來得及挑明便被扼殺在搖籃中,她心里愧疚,愈發精挑細選地在京城青年才俊中張羅著幫佷女選一門好親。
廖夫人嘆了口氣道︰「這京城雖大,不過提得上台面的年輕人倒真沒幾個。你二嬸倒是在我面前幾次提起楚舟,我看那孩子也是機靈出息的,你二叔雖是庶子不能承爵但現在自身也是三品大員了。我準備這幾天便修封書信探探潤清父母的口風。」
果然還是這樣,潤清嫁給了楚舟。不知為何,歸旋忽然想起夜色下那雙直勾勾的眼楮,神色間不禁露出微微的不豫。
「旋兒,怎麼了?」廖夫人問。
歸旋展顏一笑,「沒什麼。听說皇上近日要為六皇子選妃,母親何不找個時間進宮探探苗淑妃的口風?」
「六皇子?」廖夫人臉上浮起幾分猶疑,「但我們士族很少與皇室結親。」
皇權更迭,風雲詭異,百年大家通常不願牽扯進去。廖夫人轉念一想道︰「不過這六皇子遠離皇位之爭,人又淡泊平和,與潤清倒甚為般配。」
如今這朝堂之上炙手可熱的人物是太子和四皇子,他們一個是故後嫡子,一個是現後嫡子。而六皇子的母親苗淑妃母家並不顯赫,自己也不甚得寵。這六皇子本人是個喜好詩文佛經的閑散王爺,與世無爭。這樣想來如果潤清真嫁了他,倒也不失是一段才貌相當、平安富貴的好姻緣。
不過歸旋清楚這場皇權之爭很快就要風雲突變,最後的勝利者恰恰是那位看似閑散淡泊、遠離權利中心的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