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學︰全本珍藏版 第三十五章 宋儒自稱

作者 ︰ 李宗吾

()「滿腔子是惻隱。不是所有小說網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151+看書網你就知道了。」而我則︰「滿腔子是厚黑。」要我講,不知從何處講起,只好隨緣說法,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口中如何說,筆下就如何寫。或談古事,或談時局,或談學術,或追述生平瑣事,高興時就寫,不高興就不寫。或長長地寫一篇,或短短地寫幾句,或概括地說,或具體地說,總是隨其興之所至,不受任何拘束,才能把我整個思想寫得出來。

我們用厚黑史觀去看社會,社會就成為透明體,既把社會真相看出,就可想出改良社會的辦法。我對于經濟、政治、外交,與夫學制等,都有一種主張,而此種主張,皆基于我所謂厚黑哲理。我這個叢話,可說是拉雜極了,仿佛是一個大山,滿山的昆蟲鳥獸、草木土石等,是極不規則的。惟其不規則,才是天然的狀態。如果把他整理得厘然秩序,極有規則,就成為公園的形式,好固然是好,然而摻加了人工,非復此山的本來面目。我把我胸中的見解,好好歹歹,和盤托出,使山的全體表現,有志斯道者,加以整理,不足者補充之,冗蕪者刪削之,錯誤者改正之。開闢成公園也好,在山上采取木石,另建一個房子也好,抑或捉幾個雀兒,采些花草,拿回家中賞玩也好。如能大規模的開采礦物則更好。再不然,在山上挖點藥去醫病,撿點牛犬糞去肥田,也未嘗不好。我發明厚黑學,猶如瓦特發明蒸汽機,後人拿去紡紗織布也好,行駛輪船、火車也好,開辦任何工業都好。我講的厚黑哲理,無施不可,深者見深,淺者見淺。有能得我之一體,引而伸之,就可獨成一派。孔教分許多派,佛教分許多派,將來我這厚黑教,也要分許多派。

寫文字,全是興趣,興趣來了,如兔起鵑落,稍縱即逝。我寫文字的時候,引用某事或某種學說,而案頭適無此書,就用蘇東城「想當然耳」的辦法,依稀恍惚地寫去,以免打斷興趣。寫此類文字與講考據不同,乃是心中有一種見解,憑空白地,無從說起,只好借點事物來說,引用某事某說,猶如使用家伙一般,把別人的偶爾借來用用,若無典故可用,就杜撰一個來用,也無不可。

莊子寓言,是他胸中有一種見解,特借鯤鵬野馬、漁父盜跖(zhi)以寫之,只求將胸中所見達出。至鯤鵬野馬,果否有此物,漁父盜跖,是否有此人,皆非所問。胸中所見者,主人也。鯤鵬野馬,漁父盜跖,皆寓舍也。孟子曰︰「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以意逆志,是為得之。」讀詩當如是,讀莊子當如是,讀厚黑學也當如是。

昔人謂︰「文王周公,繁易,彖(tuan)辭爻辭,取其象,亦偶觸其機,假令易,而為之,其機之所觸少變,則其辭之取象亦少異矣。」達哉所言!戰國策士,如蘇秦諸人,平日把人情世故揣摩純熟,其游說人主也,隨便引一故事,或設一個比喻,妙趣橫生,頭頭是道,其途徑與莊之寓言,易之取象無異。宋儒初讀儒書,繼則出入佛老,精研有得,自己的思想已經成了一個系統,然後退而注孔子之書,借以明其胸中之理,于是孔門諸書,皆成為宋儒之鯤鵬野馬,漁父盜跖(zhi)。而清代考據家,乃據訓詁本義,字字譏彈之,其解釋字義固是,而宋儒所說之道理,也未嘗不是。九方皋相馬,在牝牡驪黃之外。知此義者,始可以讀朱子之《四書集注》。無如毛西河諸人不悟,刺刺不休。嗟乎!厚黑界中,九方皋何其少,而毛西河諸人何其多也!

研究宋學者,離不得宋儒語錄。然語錄出自門人所記,有許多靠不住,前人已言之。明朝王學,號稱極盛,然陽明手著之書無多,欲求王氏之學,只有求之傳習錄及龍溪諸子所記,而天泉證道一席話,為王門極大爭點。我嘗說「四有四無」之語,假使陽明能夠親手寫出,豈不少去許多糾葛。大學「格物致知」四字,解釋者有幾十種說法。假使曾子當日記孔子之言,于此四字下加一二句解釋,不但這幾十種說法不會有,而且朱學與王學爭執也無自而起。我在重慶有個姓王的朋友,對我說道︰「你先生談話很有妙趣,我改天邀幾個朋友來談談,把你的談話筆記下來。」我听了,大駭,這樣一來,豈不成了宋明諸儒的語錄嗎?萬一我門下出了一個曾子,模仿《大學》那種筆法,簡簡單單地寫出,將來厚黑學案中,豈不又要發生許多爭執嗎?于是我趕急仿照我家「聃大公」的辦法,手寫語錄,名曰《厚黑叢話》,謝絕私人談話,以示大道無私之意。將來如有人說「我親聞厚黑教主如何說」,你們萬不可听信。經我這樣的聲明,絕不會再有天泉證道這種疑案了。我每談一理,總是反反復復地解說,寧肯重復,不肯簡略,後人再不會像「格物致知」四字,生出許多奇異的解釋。鄙人之于厚黑學也,可謂盡心焉耳矣。噫!一衣一缽,傳之者誰乎!

厚黑叢話卷二?

我著的《厚黑經》,說得有︰「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後來我改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問我︰「世間哪有這種東西?」我說︰「手足的趼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塵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心,生來是黑的,遇著講因果的人,講理學的人,拿些仁義道德蒙在上面,才不會黑,假如把它洗去了,黑的本體自然出現。

有人問道︰「你這叢話,你說內容包含厚黑史觀、厚黑哲理、厚黑學之應用、厚黑學辯證法及厚黑學發明史,共五部分,你不把它分類寫出,則研究這門學問的人,豈不目迷五色嗎?豈不是故意使他們多費些精神嗎?」我說︰「要想研究這種專門學問,當然要用心專研,中國的十三經和二十四史,泛泛讀去,豈不是目迷五色,紛亂無章嗎?而真正之學者,就從這紛亂無章之中尋出頭緒來。如果憚于用心,就不必操這門學問。我只揭出原則和大綱,有志斯道者,第一步加以閱發,第二步加以編纂,使之成為教科書,此道就大行了。所以分門別類,挨一挨二地講,乃是及門弟子和私淑弟子的任務,不是我的任務。」

我從前刊了一本《宗吾臆談》。內面的篇目︰(1)厚黑學;(2)我對于聖人之懷疑;(3)心理與力學;(4)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5)考試制之商榷。後來我把「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擴大成為一單行本,曰《社會問題之商榷》,這是業已付印了的。近來我又作有一本《中國學術之趨勢》,已月兌稿,尚未發布。這幾種作品,在我的思想上是一個系統,是建築在厚黑哲理上,但每篇文字獨立寫去,看不出連貫性。因把它拆散來,在叢話中混合寫去,一則見得各種說法互相發明,二則談心理、談學術是很沉悶的,我把它夾在厚黑學中,正論諧語錯雜而出,閱者才不至枯燥無味。

我心中有種種見解,不知究竟對與不對,特寫出來,請閱者指駁,指駁越嚴,我越是歡迎。我重在解釋我心中的疑團,並不是想獨創異說。諸君有指駁的文字,就在報上發表,我總是細細地研究,認為指駁得對的,自己修改了即是,認為不對,我也不回辯,免至成為打筆墨官司,有失研究學問的態度。我是主張思想獨立的人,我的心坎上,絕不受任何人的壓抑,同時我也尊重他人思想之獨立,所以駁詰我的文字,不能回辯。我倡的厚黑史觀和厚黑哲理,倘被人推翻,我就把這厚黑教主讓他充當,拜在他門下稱弟子。何以故?服從真理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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