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地擺在我們面前,我們自己可以直接去研究,無須請人替我研究。冰@火!中文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151看書網古今的哲學家,乃是我和真理中間的介紹人,他們所介紹的有無錯誤,不可得知,應該離開了他們的說法,直接去研究一番。有個朋友,讀了我所作的文字,說道︰「這些問題,東西洋哲學家討論的很多,未見你引用,並且學術上的專名詞你也少用,可見你平時對于這些學說少有研究。」我听了這個話,反把我所作的文字翻出來,凡引有哲學家的名字及學術上的專名詞,盡量刪去,如果名詞不夠用,就自己造一個來用,直抒胸臆,一空依傍。偶爾引有古今人的學說,乃是用我的斗秤去衡量他的學說,不是以他的斗秤來衡量我的學說。換言之,乃是我去審判古今哲學家,不是古今哲學家來審判我。
中國從前的讀書人,一開口即是詩雲書雲,孔子曰,孟子曰。戊戌政變以後,一開口即是達爾文曰,盧梭曰,後來又添些杜威曰,孟子曰,馬克思曰,純是以他人的思想為思想。究竟宇宙真理是怎樣,自己也不伸頭去窺一下,未免過于懶惰了!假如駁我的人,引了一句孔子曰,即是以孔子為審判官,以《四書》、《五經》為新刑律,叫李宗吾來案候審。引了一句達爾文諸人曰,即是以達爾文諸人為審判官,以他們的作品為新刑律,叫李宗吾來案候審。像這樣的審判,我是絕對不到案的。有人問︰「要誰人才能審判你呢?」我說︰「你就可以審判我,以你自家的心為審判官,以眼前的事實為新刑律。」例如說道︰「李宗吾,據你這樣說,何以我昨日看見一個人做的事不是這樣,今日看見一只狗,也不是這樣?可見你說的道理不確實。」如果能夠這樣的判斷,我任是輸到何種地步,都要與你立一個鐵面無私的德政碑。
牛頓和愛因斯坦的學說,任人懷疑,任人攻擊,未嘗強人信從,結果反無人不信從。注《太上感應篇》的人說道︰「有人不信此書,必受種種惡報。」關聖帝君的《覺世真經》說道︰「不信吾教,請試吾刀。」這是由于這兩部書所含學理經不得研究,無可奈何,才出于威嚇之一途。我在厚黑界的位置,等于科學界的牛頓和愛因斯坦,假如不許人懷疑,不許人攻擊,即無異于說︰「我發明的厚黑學,等于《太上老君感應篇》和關聖帝君的《覺世真經》。」豈不是我自己詆毀自己嗎?
有人說︰假如人人思想獨立,各創一種學說,思想界豈不成紛亂狀態嗎?我說︰這是不會有的。世間的真理,只有一個,如果有兩種或數種學說互相違反,你也不必抑制哪一種,只叫他徹底研究下去,自然會把真理發現出來。真理所在,任何人都不能反對的。例如,穿衣吃飯的事,叫人人獨立地研究,得的結果,都是餓了要吃,冷了要穿,同歸一致。凡所謂沖突者,都是互相抑制生出來的。假如各種學說,個個獨立,猶如林中樹子,根根獨立,有何沖突?樹子生在林中,采用與否,听憑匠師。我把我的說法宣布出來,采用與否,听憑眾人,哪有閑心同人打筆墨官司?如果務必要強天下之人盡從己說,真可謂自取煩惱,而沖突于是乎起矣。程伊川、蘇東坡見不及此,以致洛蜀分黨,把宋朝的政局鬧得稀爛。朱元晦、陸象山見不及此,以致朱陸分派,一部宋元學案,明儒學家,打不完的筆墨官司。而我則不然,讀者要學厚黑學,我自然不吝教,如其反對我,則是甘于自誤,我也只好付之一嘆。
拙著《宗君臆談》,流傳至北平,去歲有人把《厚黑學》抽出翻印,向舍佷征求同意,並說道︰「你家伯父,是八股出身,而今凡事都該歐化,他老人家那套筆墨,實在來不倒。等我們與他改過,意思不變更他的,只改為新式筆法就是了。」我聞之,立發航信說道︰「孔子手著的《春秋》,旁人可改一字嗎?」他們只知我筆墨像八股,殊不知我那部《厚黑學》,思想之途徑,內容之組織,完全是八股的方式,特非老于八股者,看不出來。宋朝一代講理學,出了文天祥、陸秀夫諸人來結局,一般人都說可為理學生色。明清兩代以八股取士,出了一個厚黑教主來結局,可為八股生色。我的厚黑哲理,完全從八股中出來,算是真正的國粹。我還希望保存國粹的先生,由厚黑學而上溯八股,僅僅筆墨上帶點八股氣,你們都容不過嗎?要翻印,就照原文一字不改,否則不必翻印。」哪知後來書印出來,還是與我改了些。特此聲明,北平出版的《厚黑學》是贗本,以免貽誤後學。
大凡有一種專門學問,就有一種專門文體,所以《論語》之文體與《春秋》不同,《老子》之文體與《論語》不同,佛經之文體與《老子》又不同。在心為思想,在紙為文字,專門學問之發明者,其思想與人不同,故其文字也與人不同。厚黑學是專門學問,當然另有一種文體。聞者說道︰「李宗吾不要自夸,你那種文字,任何人都寫得出來。」我說︰「不錯,不錯,這是由于我的厚黑學,任何人都做得來的緣故。」
我寫文字,定下三個要件︰見得到,寫得出,看得懂。只求合得到這三個要件就夠了。我執筆時,只把我胸中的意見寫出,不知有文法,更不知有文言白話之分,之字的字,乎字嗎字,任便用之。民國十六年刊的《宗吾臆談》,十八年刊的《社會問題之商榷》,都是這樣。有人問我︰「是什麼文體?」我說︰「是厚黑式文體。」近見許多名人的文字都帶點厚黑式,意者中國其將興乎!
有人說︰「我替你把《厚黑學》譯為西洋文,你可把曹操、劉備這些典故改為西洋典故,外國人才看得懂。」我說︰「我的厚黑學,決不能譯為西洋文,也不能改為西洋典故。西洋人要學這門學問,非來讀一下中國書,研究一下中國歷史不可,等于我們要學西洋科學,非學英文德文不可。」
北平贗本《厚黑學》,有幾處把我的八股式筆調改為歐化式筆調,倒也無關緊要,只是有兩點把原文精神失掉,不得不聲明︰(1)我發明厚黑學,是把中外古今的事逐一印證過,覺得道理不錯了,才就人人所知的曹操、劉備、孫權幾個人,舉以為例。又追溯上去,再舉劉邦、項羽為例,意在使讀者舉一反三,根據三國和楚漢兩代的原則,以貫通一部二十四史。原文有曰︰「楚漢之際,有一人焉,厚而不黑,卒歸于敗者,韓信是也。……楚漢之際,有一人焉,黑而不厚,亦歸于敗者,範增是也……」這原是就楚漢人物,當下指點,更覺親切。北平贗本,把這幾句刪去,徑說韓信以不黑失敗,範增以不厚失敗。諸君試想︰一部二十四史中的人物,以不厚不黑失敗者,豈少也哉!鄙人何至獨舉韓範二人?北平贗本,未免把我的本意失掉了。(2)《厚黑傳習錄》中,求官六字真言,先總寫一筆曰「空、貢、沖、捧、恐、送」,注明此六字俱是仄聲。做官六字真言,總寫一筆曰「空、恭、繃、凶、聾、弄」,注明此六字俱是平聲,以下逐字分疏。每六字俱是疊韻,念起來音韻鏗鏘,原欲宦場中人朝夕持誦,用以替代佛書上「唵嘛呢叭咪吽(hong)」六字,或「南無阿彌陀佛」六字。倘能虔誠持誦,立可到極樂世界,不比持誦經咒或佛號,尚須待諸來世。這原是我一種救世苦心。北平贗本把總寫之筆刪去,徑從逐字分疏說起來,則讀者只知逐字埋頭工作,不能把六字作咒語或佛號虔誠諷誦,收效必鮮。此則北平贗本不能不負咎者也。
近有許多人,請我把《厚黑學》重行翻印,我說這也無須。所有民國元年發表的厚黑學,我把它融化于此次叢話中,遇有重要的地方,就把原文整段寫出,讀者只讀叢話就是了,不必再讀原本。至于北平贗本,經我這樣的聲明,也可當真本使用,諸君前往購買,也不會貽誤。
厚黑學,共分三步功夫。第一步︰「厚如城牆,黑如煤炭。」人的面皮,最初薄如紙一般,我們把紙疊起來,由分而寸,而尺,而丈,就厚如城牆了。心子最初做乳白狀,由乳色而灰色,而青藍色,再進就黑如煤炭了。到了這個境界,只能算初步。何以故呢?城牆雖厚,轟炸得破,即使城牆之外再築幾十層城牆,仍還轟炸得破,仍為初步。煤炭雖黑,但顏色討厭,眾人不敢挨近他,即使煤炭之上再灌以幾壚缸墨水,眾人仍不敢挨近他,仍為初步。
第二步︰「厚而硬,黑而亮。」深于厚學的人,任你如何攻打,絲毫不能動。劉備就是這樣人,雖以曹操之絕世奸雄,都把他莫奈何,真可謂硬至極了。深于黑學的人,如退光漆招牌,越是黑,買主越是多,曹操就是這類人。他是著名的黑心子,然而天下豪杰,奔集其門,真可謂黑得透亮了。人能達到第二步,較之第一步,自然有天淵之別。但還著了跡象,有形有色,所以曹劉的本事,我們一著眼就看得出來。
第三步︰「厚而無形,黑而無色。」至厚至黑,天下後世皆以為不厚不黑,此種人只好于古之大聖大賢中求之。有人問︰「你講厚黑學,何必講得這樣精深?」我說︰「這門學問,本來有這樣精深。儒家的中庸,要講到‘無聲無臭’才能終止。學佛的人,要到‘菩提無樹,明鏡非台’,才能證果。何況厚黑學是千古不傳之秘,當然要到‘無形無色’才算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