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元年四月二十四r ……揚州十r ……」
等到上官雲徹底弄明白,自己真的莫名其妙來到了1645年4月24r 的揚州城的時候,嘴里一直機械地翻來覆去咕嚕著這些話。不管自己的衣衫破壞,不顧自己發型的驚世駭俗,就在這白慘慘的r 光下,走在某一條不知其名的街道上。
實際上這時已沒幾個人有功夫來關注這個衣裝怪異,已近瘋顛的人了,壯丁按督師大人的命令都輪班戍城了。老弱婦孺都縮在家內的最安全的角落里,震天的火炮轟鳴聲中,驚恐的情緒傳染極快。前幾r 清軍還只圍不打,這兩天城下突然多出了上百尊紅衣大炮,一直對揚州城池很有信心的官吏百姓,突然覺得這城池在那隆隆炮聲中顯得多麼脆弱,唯一的期望是援兵的到來,然而督師飛馬傳檄的四鎮援兵,卻沒有一支到來……
雖是中午時分,揚州城卻是灰褐s 的。街角蜷曲著三三兩兩的難民,面s 麻木,等待著揚州督府衙門的接濟,偶有炮彈的飛子落入民宅之中,已不稀奇。揚州城內,滿目瘡痍。上官員在街上茫然地走著,而他眼中的一切都變成了血紅s 。
「憶惜荒城破,白刃散如雨。殺人十晝夜,尸積不可數。」「兵戈南下r 為昏,匪石寒松聚一門。痛殺懷中三歲子,也隨阿母作忠魂。」作為一名深愛古典文學的軍人,上官雲對這些詩早就爛熟于心,而今低吟出來,只是更添惶惑了。
歷史上,今晚城破,明r 屠戮開始,誰能力挽狂瀾?
走在這死寂的街道中,r 光白森森的怕人。上官雲兩耳轟鳴,口燥唇焦,舌頭似乎大了很多,覺得很苦……
…………
這種感覺曾經有過,是幾年前那位挾持一車人的劫匪用手扣住炸藥的引火線的時候。當然,那時還覺得有點憋尿。
和j ng方半個鐘頭的僵持,這個和上官雲年歲相仿的年青人已經失去了耐心。實際上從他和j ng方的對話中上官雲沒听出他到底想要什麼,他想活著,但可能麼?上官雲那一刻就意識到自己活著的可能x ng太小了,因為他和歹徒距離太近,而自己四肢似乎也不太听使喚了。和平時代的軍人畢竟不是特j ng。
于是,他想掏出旅行袋里的一個小包,立刻被歹徒喝住了,「干什麼!」「呃」,這時上官雲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多麼危險的動作,「我,我……掏巧克力……掏出來……我……阿妹……妹仔……我答應帶給她吃……我阿妹沒吃過……我怕炸壞了,想扔到窗外去。」當上官雲費力地解開包裹時,他听到歹徒夢囈般的聲音︰「我阿妹也沒吃過。」車內氣氛猛然一松,車內的人似乎都sh 來了鼓勵的目光——說下去,上官雲也突然覺得有了活的希望,立即想如果有指導員平時的口才多好,這可是救命啊!可越想卻越緊張,喉嚨像被擰住了似的,故作輕松的笑聲反而顯得怪異。可上官雲不知道,就是這緊張而怪異的語調讓歹徒覺得安全。是啊,r 常生活中,在那輕松和笑意中人們被算計得還少麼……
「你妹妹一定很漂亮吧?」談了這麼久,上官雲有些嘆氣,他仍沒有機會去談生命的意義,生活的美好,從而勸他立地成佛;而歹徒卻來了興致,他不斷地說,已經有兩個月沒這樣跟人說話了。
「漂亮,我有她相片!」說著,他就去掏上衣口袋。
「砰——」
那只手僵在了那兒,上官雲這才意識到狙擊手開槍了……
那是張藝術照,很好看,一定是女孩跑到鎮上照的。
上官雲很想沖上去揍那個得意的狙擊手的臉,後者正在檢驗自己的戰果。可手抬起來,上官雲卻行了個標準的軍禮,當了兩年的兵讓他學會了很多……
上官雲輾轉著找到了這個荒僻小村的時候,恰是夕陽正紅,上官雲放下手中的巧克力,搪塞了兩句便逃也似的離開了那里。女孩沒有照片上好看,但樸實得使人放心。
因為車上有外籍人士,所以未見新聞熱炒。但戰友們的追問總是被上官雲拒絕,那是不堪回首的記憶。有時他覺得罪犯恰是自己,是他利用了那年青人僅有的一點美好,而且從那以後,他實現了一個普通士兵幾乎所有的夢想。
…………
「造化捉弄人,把我送到揚州受屠。面對這個時代,我似乎能算是個智者,但是面對即將到來的屠城,我的脖子會比別人硬嗎……」上官雲在心中自語,以前談及南明諸事總恨不能和史可法並肩戰斗,救生民于水火,立下不世之功,現在連見他的興致都沒有了。「人生地不熟,我甚至找不到安全的地方來躲過一劫,」上官雲悲哀地想。「如果有把96式機槍或什麼的我一定……然而……」
我不屬于這里,這不是屬于我的戰爭——在隆隆炮聲和喊殺聲中上官雲這樣安慰自己。實際上他悲哀地發現,曾被人也曾被自己當成英雄的上官雲其實一直都是個狗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