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以為,當火炮作為攻城利器走向戰場的時候,一切城牆都不再堅固。潼關雖險,然幾易其手;揚州雖固,豈能固若金湯?江北各鎮均望風披靡,則外援無望;危局多變而亂兵撓民,則民心動蕩。而揚州軍民,仍把城牆作為堅守之屏障,恐怕更是心理之防線,一旦城破,後果不堪設想,……」
一陣寒氣在大廳內升起,此時在座的人經歷這多r 的艱難和求救無門,都已不覺得這是危言聳听了;上官雲說的沒錯,在座諸人也都沒跳出這個思想的圈圈,一時被點破只覺茫然若失,又似覺豁然開朗。
「各位大人,是守土有責,還是守民有責?這決定著是固守還是突圍的戰略大計。一旦城破,我等以死報國,那我揚州數十萬百姓如何?君不見崇貞年間,滿騎幾次亂兵之災?君不見清兵破我山東,毀我城池之慘狀?清兵凶殘,睚眥必報,而今在我揚州損兵折將傷亡眾多,只怕城破之r ,即是揚州屠城之r !」作為21世紀時B野戰軍政治部的一個筆桿子,這一路上又斟酌多時,說起來自然是滔滔不絕,頗有章法。史可法等人听到此處已覺難以安坐,眼前年青人這一番磅礡之言,實在是說出了眾人心中的隱憂。昨r 城頭,史可法已在陣前大呼︰「守城之事,可法一人而矣。與城內百姓無干。」那時,他似乎很悲哀地听到城下一小些歡呼聲。如今想來,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突圍是死,不突圍也是死,何若置之死地而後生?」說到這兒,上官雲緩了一口氣,他要看看大家的態度。上官雲所言並不是什麼全新的戰略構想,應當說,在座眾人似都有過這類的想法,但被他這麼一番滔滔不絕地慷慨道出,眾人均感這個年青人的話言之有理。
「依壯士所言,想來定是胸有成竹了。」史可法起身來到上官雲面前,懇切之情溢于其表。
上官雲這才看清了這位因死節揚州而青史留名,卻被自己原來那個時代的史家褒貶不一的督師大人。臉龐稍黑,身形削瘦,眼中燃燒的是不盡的焦灼。就是這樣一副瘦弱的肩膀擔起大明的半壁江山嗎?就是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身軀對著清兵的屠刀大義凜然慷慨赴死嗎?上官雲突然間想到,中華民族從來不缺乏軀體強健的人,缺少的一直是那根頂天立地的脊梁,而這才是民族興亡之根本。敬仰與愧疚之情一起在心頭翻滾,以前自己也曾對這段歷史的人物大加鞭撻,從而有了很多假如,來到了這兒才猛然醒悟,歷史那本有的厚重,後來人永遠感覺不到,永遠只是妄談。
「戰場從無必勝的計謀,今r 之計,唯有——出其不意,斬首,突圍。」上官雲此言一出,自己也覺周身熱血沸騰。
「斬首?」眾人只覺是個新詞,但意義卻甚是明白!
「連r 苦戰,兩軍均疲,此時突圍可謂出其不意。城中有一暗道,直達城西密林深處。我願領一支奇兵自密道出,夜襲敵中軍大營,力斬清酋!如能刺死多鐸,則軍心必亂,我主力趁機突圍,借夜s 掩護,百姓或可趁亂求生。如清軍攻勢一緩,史閣部收拾江北之殘卒,經營長江防線,來r 或可再圖復興大計!」
眾人目現異彩,大廳一時嗡嗡議論聲起。顯然,大家都被這個大膽的戰略構想刺激得血脈賁張。絕望之極卻又希望頓生,這一波一折在每人心目中欣掀起了萬丈狂瀾,讓人心ch o難平。
「萬一斬首不成——」
「我當盡力制造混亂,全力配合主力突圍!當今之計,還有路可退嗎?我之所願,唯灑一腔熱血爾!」
此時,沒人追問他的身份,沒人再關注他那奇發怪衣,甚至沒人追問密道的來歷——盡管上官雲已準備好一些說辭。因為他的明亮而鎮定的眸子讓人堅定地相信——這,是一個熱血男兒!
史可法大聲贊道︰「擒賊先擒王,好個斬首行動!壯士乃我大明俊才,大明若多幾位這樣的人才,大明復興有望啊!」說罷,哈哈大笑,一掃大廳中y n霾之氣。史可法是這番態度,眾人也均無疑議了……
突圍大計已定,準備工作立刻開始緊鑼密鼓地進行。史可法經略地方多年,這幾r 又和城中幾位官員形成默契,各人得令後,各行其職,倒也未亂方寸。
昏黑的街巷里,揚州府的捕快及配署的衛軍和鄉里執事正收攏難民,逐戶動員安排撤退事宜。鎮守諸軍,均配署入撤退大軍的前營後衛,隨時準備出擊。火槍營的弟兄們在清點最後的火藥,騎兵營的勇士們在擦拭著自己的馬刀,士兵們在火炮內裝入兩倍于前的炸藥,他們期盼這最後一炮能擊中sh 程之外的敵營或者自爆。多r 的殺伐征戰流血死亡已使他們對任何惡戰處之坦然。
然而大街小巷中,混亂的局面幾乎失去控制,禁聲禁火的命令很難得到嚴格的執行。故土難離,猛然間傳來撤退的消息,百姓心中主見頓失;援兵未至,卻等到了清兵將要屠城的傳聞,家家方寸已亂。恐懼在口耳相傳間放大變形,以至揚州府的官兵在有些街道踫到了跪地求饒的市民——他們以為城池已被攻破了。
各樣悲壯的故事在揚州城的大街小巷內上演。老人們選擇了沉默,死在故土是他們最好的選擇;襁褓中的嬰兒被嚴嚴地包裹,背到他們父親強壯的肩頭;男人們c o起家中僅有的利器,他們指望用鋤頭來保全x ng命;女人們覺得成了家中的包袱,藏起了自己的美麗,收起一把剪刀以成全自己的貞潔。
也有一些人,因不知消息,仍在夢鄉中酣睡。還有不少消息靈通的人家,據說看到過清庭的安民書,忐忑不安地等著改朝換代,等待著又一個太平盛世的到來,做誰的奴才不是奴才?
這些情況,這些地方大員們大約能夠想象得到,他們只能盡力去維持。上官雲如果看到這些不知會作何感想,會不會責怪自己一切想法都太過于理想。
然而,他已沒有這樣的機會。與此同時從各個大營內抽調出的一百來名j ng銳軍卒正標桿似的挺立在揚州府的庭院里,肅殺的氛圍讓整個庭院的空氣為之凝結。他們中有的人熟悉清軍大營的情況,有的人是放火的好手,有的人擅長刺殺格斗,有的人通曉滿人的語言,他們都在應選前被長官明確告知,此行九死一生!
突擊營主將乙邦才,副將上官雲。範蒼、範泗、王東樓、徐應成任小隊把總。除上官雲外,各位統領均是出自史可法麾下久經沙場的j ng銳。魯壯也編在撲殺營中,他已跟定了上官雲——這個比自己還小十多歲的小弟兄,而此時的魯壯沒想到的是,這一跟下去竟是一生一世。
看這任職安排,對上官雲應是有了幾分監視的意思,作為一個冒失闖入的陌生人,如不是軍情萬分火急,怎會做如此決定。盡管如此,在忙于整裝的間隙仍有一中年人笑立于旁掏問上官雲的來歷,幾番驗證才終于離去。後來,上官雲才知曉,那位面相一般的中年文士叫呂願良,乃是呂留良的三哥,而呂留良的孫女則是後來民間傳說中力刺清帝雍正的女俠——呂四娘。至于史可法對乙邦才有無特別的交待,上官雲不得而知。忠誠與否,戰場上會見分曉,不管如何,這的確是條極好的計謀。即使那些抱定死志的官員,也認為能除去多鐸的意義遠甚于失去一個揚州。
乙邦才這位出生于青州的猛將和無數的青州漢子一樣,憨厚樸實,言語不多。鐵塔般的身軀,冰冷的面孔,多年的征戰歷練已把他塑成一把鋼刀。履行軍務甚是剛毅果決,不到半個時辰,前衛、撲殺、襲擾、殿後等任務已分派至各小隊,行動暗號、撤退路線均已安排妥當。
腰間是揚州城最好的短銃、掌中是揚州城最利的鋼刀,身邊是最熱血漢子,上官雲突然想長嘯一聲。大丈夫本當馬革裹尸,今夜縱然戰死揚州也不枉來這異世一趟。
「督師大人,突擊營諸軍均備,請大人示下。」乙邦才聲音堅毅,眸子中閃現的光輝仿佛不是去廝殺,而是去赴一場盛宴,是的,他們將要去赴一場不歸的死亡盛宴,但將士們都以接到這樣的請柬為榮。
史可法走到隊伍前,一時心ch o起伏,面對即將去赴死的將士,他們還需要什麼。「你們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督師大人,」一名健卒喊道︰「到清賊營中,我等能月兌去外面的軍衣嗎?別無他求,死也要讓人知道我是大明軍人!」——為了潛伏秘行,突擊營的兵士們外面都套著一層剛搜集來的清軍衣袍。
「好!」史可法轉身對莊子固道︰「這些勇士如有家小在揚州速去取來,我等全部戰死,也要把這些勇士的家小送出揚州!」
聞听此語,悲壯的情懷頓生在上官雲的胸口,「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上官雲喉嚨里突然低吼出這八個字。隨即,低沉的吼聲響徹在督府大院——「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上官雲感到自己有淚落下,但他知道,這不是怯弱的淚,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他突然找到那掩埋于心底的鐵血情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