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弘光帝見馬婉兒拽住了馬鞍就是不放手,這馬兒哪能跑得開。後面清兵追趕甚急,轉眼間已到徑前。
「賤婢松手!放手!」弘光帝臉孔已然扭曲,一面惶急地大罵,一面搶過鞍上的鞭子抽將下去。「啪」,馬婉兒手背上已是一道深深的血痕。一吃痛,松開手來。弘光帝立刻打馬絕塵而去,一個連老娘都能扔掉不要的皇帝,扔掉個宮女又算什麼。其它幾名騎士正在酣戰之中,哪有人顧及這些。
上官雲飛馬奔來,數十丈外已見此情景,見被拋下的正是那個已有數月身孕的女子,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刻刀劈了這個混蛋皇帝。一夾馬月復,戰馬唏溜溜一聲長嘶,急速奔來。
烈焰燻人,殺聲震天,馬婉兒呆立在路間竟似痴了一般。一個清軍健騎已趕到身後,馬刀掄起的雪亮,照亮了馬婉兒的雙眸,那已然懵了的馬婉兒哪會有半點兒閃避,痴笑著看馬刀落下,一種快要解月兌了重負的輕松讓馬婉兒覺得此刻如在夢中——就這樣死了,很好。
「住手——」上官雲厲喝一聲,宛如楮天響了個霹靂,那清兵一愣,上官雲已飛馬躍來。馬刀由下往上撩去,那騎兵退之已晚,「嚓——」一聲,持刀的胳膊已飛在空中。
上官雲刀交左手,彎腰伸臂,把馬婉兒凌空抱起。這一連串敏捷的動作,連那追來的清軍騎兵也暗自喝彩。未等追兵趕上,一包灰粉已灑將出去,幾個追兵猝不及防,被蒙了雙眼,竟被上官雲走月兌了十幾丈地。這一會兒功夫,上官雲已消失在夜幕之中,實際上清軍的大隊人馬都去圍追弘光去了,倒是舍了這一馬兩人。
明軍的設伏部隊按原計劃展開了狙擊戰,劉良佐部軍也瘋了似的]追擊。弘光奔逃了一陣終沒有逃出清軍的套馬索,被幾個清兵,掛在馬後拖了回來;汪妃本就沒走掉,陳妃中了羽箭已香消玉殞,倒是太監田成逃了出來,這位在弘光手下炙手可熱,一貫標榜忠心的司禮太監也棄主而逃了。
余下明軍將佐則按計劃,撤往了太湖;魯壯不見上官雲,心下擔憂又耽留了幾r 找尋,終于沒有下落,殃殃地回去了。
……
而上官雲這一頓快馬加鞭,慌不擇路地跑下去,見白r 正中,後面再無人聲,這才停了,把馬婉兒扶下馬來。再看戰馬,口有白沫,再不停歇,剩下的路只怕要自己走了。
馬婉兒這時才似從夢中醒來,眼神猶有余悸,一連串奔波如此嬌弱的身子哪還站得住,毫無風度地癱坐在地上。眼楮飽含j ng惕地看著這位救命的將軍,惴惴不安,啞默無語。忽然,驚鴻一瞥對面這位面目黎黑的將軍,芳心一顫,那眼神——不正是那晚……
上官雲解下鞍上水囊,打開塞子,一仰脖子,就想痛快地猛灌幾口。想到還有個人在身旁,便友好地把水囊遞了過去,馬婉兒搖搖頭,恐懼未消,還沒有口渴的感覺。
「我乃史督部舊部,副將上官雲,前來劫營救駕。」上官雲連忙自我介紹,又問道︰「敢問姑娘……娘娘……怎麼稱呼?」這古白相雜的話也只有上官雲能說得出來。
馬婉兒剛才一瞥已然芳心暗定,現在听到這兒自是放心了許多,輕聲答道︰「賤婢乃宮中……使女,父親乃當朝……中書。」
上官雲覺得這話里有問題,中書之女。又是這麼美麗的一個女孩,怎麼會是使女。但當下哪有必要問這麼多,還是想想往哪兒去吧。便問︰「姑娘意y 何往?」
馬婉兒淒然道︰「京城想已攻破,家人恐怕……兵荒馬亂……」
是啊,我往哪兒去呢?馬婉兒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苦。在牢中已不報活的念頭,有人來救,這十六七歲的青ch n年華對生的渴望又那麼強烈地爆發了出來。而弘光帝的馬鞭一下抽掉了她所有委屈苟活的夢想,可這個如天神般降臨的黑漢子,又把她從死亡之海拉了出來……這幾r 風雨飄搖,竟比一生還多,一時間,只覺得天地茫茫之大,竟無容身之地,心中更覺慘然。剛才還覺得面前這個勇猛的大漢有一點可怕,現在卻把他看成最可親之人了;除了面前的這個人,她沒有了任何依靠。
「我……無處可去了……」
「和我往太湖去吧!」
「太湖?」
「對,太湖,那兒……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人。」上官雲渾厚的嗓音,傳遞著無窮的落寞和傷感。
听得此言,馬婉兒才知道,面前這個上官將軍也和自己一般淪落。同情心起,又覺親近幾分。
「戰亂中,有幾個家庭能夠保全。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上官雲仿佛看穿了馬婉兒的心思,但不知這活到底是為了寬慰什麼。到了晚明的這許多r 子,見過了太多的殺戮,然而,他又能做什麼。想到昨r 的豪言壯語,想到身後五十名勇士身歿沙場,上官雲長嘆一聲。
「人已沒,水猶寒,古來征戰幾人還;豪言化作血腥雨,養得邊塞野草肥……」
馬婉兒從上官雲蒼涼的話語中感受到了很多東西,這位看似冷血的軍人卻滿懷憂國憂民之心。至于為什麼認為上官雲冷血,則是因為看他殺敵時的凶猛,只是她沒有深想,若是不夠凶猛,上官雲還能活著麼?
……
落r 的最後一抹余輝從地平線上消失的時候,上官雲終于生起了一堆火,火堆後是剛找到的一個狹小的山洞。馬婉兒終于放下了她的戒備和些許矜持,接過上官雲手中的烤饅頭,香香地吃了起來。
這個時候,借著夜s ,上官雲才能仔細打量這個女孩子。眸若晨星,膚如凝脂,臉蛋上還沒褪掉孩子家的嬌氣,卻……上官雲心中暗嘆,若是在那個時代,正是個承歡父母膝下的撒嬌的小女生,然而竟已有了數月身孕了。
馬婉兒也在偷偷端詳這個英武的將軍。洗去面上的黑炭,她這才發現,這也是一張年青的臉龐,英俊中帶著些煞氣,憨厚中透著些憂郁,竟還有著些書卷氣,火光的映襯下,眸子中似燃燒著智慧的火焰,似乎能洞悉一切,是的正是這雙眼楮。他,竟然是一位領兵的將軍。
……
又一個黎明到來了,馬婉兒這才發現,自己蓋著僅有的薄毯睡在洞內,而上官雲卻在洞外守了一夜。夜間,上官雲已經對身上的幾處刀傷進行了處理,好在無要害之傷。火堆上,早已烤好了兩個饅頭,那是她今天早上的伙食。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的感覺,讓自己的身體舒展開來,她已說不出感激的話語來。
上官雲覺得自己有點蠢,一名優秀的野戰軍人竟在這山林中竟找不到出路了。實際是他太過心急,這里離山外不是很遠了。
趕路的時候總覺得很無聊,沉默讓上官雲覺得有些尷尬。便不斷地想和馬背上的馬婉兒找話說。但,馬婉兒總是輕笑著並不開口,這讓上官雲很為難,深覺得自己做戰前動員可以,做女同志工作很有問題。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幾r 的熟悉已讓上官雲忘了應有的稱呼禮節了,而馬婉兒覺得這些話實是有趣,倒不以為是輕慢,有時,她也會迸出一兩個這樣的字眼兒。
「笑話?」
「嗯,就像街頭說書的。」
「哦。」
「從前,有個人懂鳥語,有一天,他到一個企鵝島上去了。」
「鵝?」
「不,是企鵝,比鵝胖一些。這樣走……」說著,上官雲搖動身子做了示匯表演,引得馬婉兒一陣嬌笑,上官雲才覺得自己表演得過分賣力了。
「那個人問一只企鵝,你每天都做什麼?企鵝說,吃飯,睡覺,打逗逗。他又另一只,說你每天都做什麼?這只企鵝也說,吃飯,睡覺,打逗逗。又問一只,也是這樣說。」上官雲得意地看了一眼認真听著的馬婉兒,下面可是關鍵了,靠著這個笑話他可搞活不少場合呢。
「一直問到最後一只企鵝。他說,你每天都做什麼?這只企鵝說,吃飯,睡覺。唉?這個人奇怪了,你——怎麼不打逗逗啊。」
「你猜企鵝怎麼說?」
「怎麼?」
「那只企鵝說,我——就是逗逗!」說完以後,上官雲已自顧地大笑起來。可是,馬婉兒卻沒有笑。
她幽幽地說︰「那只企鵝真可憐。」那認真的樣子,讓上官雲無語,他發覺他所謂的笑話,在這個女孩面前只能讓自己覺得有些卑污。
……
「我……講一個笑話?」馬婉兒語氣中飽含試探。
「好啊!」上官雲正愁怎麼讓她開口說話呢。
馬婉兒沉默了良久,仿佛是在醞釀自己的語言。
「從前,有一個皇帝,荒y n之極,有一天,他的奴才們幫他物s 了一位官員家的小姐。」馬婉兒眼楮看著遠方,聲調憂郁。上官雲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他不想讓那「的的」的馬蹄聲打斷她。
「小姐沒有辦法,只好裝風裝傻。在那些官員面前,故意咬著舌頭說話,還流著口水,那些太監們驚呆了,只好準備第二天送她回家。」
「呵呵,」上官員笑著,「這個女孩倒聰明,不,很可愛!」
「是嗎?」馬婉兒接著說,「女孩也以為自己很聰明,可是,她錯了!她想不到……」馬婉兒說到這兒,突然,無聲地哭了起來,兩行清淚從凝脂般的面頰滑落。是啊,她怎會想到,那變態的皇帝一直以ji ny n童女為樂趣,他怎會放過一個到手的雛兒。她更沒有想到,那屈辱的一夜會讓她珠胎暗結。雖然,從那以後,沒再被侮辱過,但她還有重新選擇生活的權利嗎?可是,沒有活的樂趣,可誰又想輕易地死?
上官雲手足無措了,內心百般憐惜,卻不知如何去勸解這個遭遇坎坷的女孩,這苦痛想必一直折磨著她的心,如今終于吐露了出來。
濃郁的樹蔭,曲折的小道,英俊的騎士,美麗的女孩。這是該多美的一幅畫卷,然而,誰能想到這其間滿蘊著的悲哀。
驀地,一陣悠揚的竹笛聲起,在這冷寂的深谷之中,那莫名的曲調異常動人心弦。仿佛一個邊關的戰士在哀怨邊疆的孤寂與苦寒,仿佛在傾訴著對妻兒父母的思念,但里面總有一個不屈的強音在反復地出現,讓你覺得這苦難的生活總有明天。這是上官雲最愛的一支軍營歌曲,也是指導員常哼的曲子。他不甚通曉音韻,唯獨這支曲子卻能爛熟于心。馬婉兒自小家教甚好,堪稱書藝雙絕,卻也听得痴了,長久地沉浸在這意境之中。
「好曲子,上官將軍,這來自何方的曲子,竟有如天籟?」馬婉兒從沉痛的回憶中蘇醒過來了。
「一支軍歌。」上官雲遞過手中的兩片竹葉,答道。
馬婉兒接過這兩片青翠的竹葉,絲毫看不出什麼奇特之處,不禁帶著異樣的眼神看了上官雲一眼,她沒想到這兩片竹葉竟能演出之美妙的曲子,她更沒想到這美妙的曲子竟是一位渾身彌漫著血腥味的將軍所奏。他,真是個奇妙的人兒。
山路仿佛永遠走不到頭,有幾次快要出山了,卻又踫上大隊的清軍騎兵,最終又躲回山林中。單槍匹馬,上官雲覺得沒有必要拿兩個人的生命去冒險,也只有在這一段深山中穿行了。干糧吃完了,然而上官雲給馬婉兒的驚喜更多,炖野兔、烤山雞、蒸竹筍,撿來的戰盔變成了鐵鍋代替品,火槍成了獵槍,逃難變成了富有詩意的冒險。上官雲總算過足了狩獵癮,如果不是怕引來敵人,他可能要搞一個滿漢全席了。雖是少油,鹽味卻還是有的,天知道這家伙從哪兒搞到的,而上官雲則暗暗慶幸自己特戰大隊的幾個月沒白呆。
上官雲對馬婉兒的j ng心呵護,讓馬婉兒有些受之有愧。她不會知道上官雲心海里沉澱于谷底的心思。
那晚,上官雲看到馬婉兒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他的妹妹為了離開鄉村過上城里人的生活,而**于一個大她二十歲的男人,甚至在懷著時孩子還抱有幻想。當她被那個原配夫人像狗似的攆回老家的時候,上官雲正好探親在家。他擋住了父親抽向妹妹的鞭子——剛墮過胎的妹妹身體是那麼柔弱,寒冬的臘月的時候,他去河里抓那傳說特能滋補的金鯉,失望之余他突然發現一直喊著保家衛國的自己竟然保不住自己的妹妹。
返隊時上官雲去了那個暴發戶的公司,當他點燃一支煙看著那個滿嘴金牙的混蛋在地上學狗叫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即使自己曾經是英雄也不能逃月兌這一次違紀的懲罰。而他的相戀兩年的女友則在一個飄著小雨的清晨離開了,她說她不會嫁給一個因一時沖動而失去未來的人,即使他曾是個「英雄」。那時上官雲正看著雨水打濕那一支燃著的香煙,當最後一絲煙消失于柱頭的時候他輕輕地說了一聲——我理解,而那時女友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人流中。
世事的奇妙就在于此,沒想到他的一篇報道「救」了自己。那時上官雲才最終明白︰自己上千個r 子的苦練比不上一篇涂脂抹粉的報道;自己可以在越野生存中清晰地判定目標,在現實生活中卻從未找到過方向;而自己99環的成績永遠只能打中自己。如果還抱著英雄夢,在這個時代里很可能會變成狗熊。于是,那一次,他最終改變了自己。他突然發現,這樣活著也很容易,如果不是來到這里,自己很快將會變成「兩毛一」,而那時他唯一難舍的——只有親情了。
可是現在,戰靴上那拋棄不掉的柔軟的記憶又一次改變了自己,他又重新找回了熱血豪情,他從未感到身上的擔子是如此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