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魂 第四十八章 江陰,江陰3

作者 ︰ 謂我心憂

七月初五,午後,晴,氣悶。

堆積的死尸,腥穢的污血,在烈r 的暴曬下一切都蒙上了虛蒙蒙的白光,甚至連那彌漫于整座江y n城的惡臭味,也顯得異常地不真實。城上破碎的大明戰旗,在微風中翕動了幾下便又歸于靜默。死寂的城頭,傳遞著死亡的信息。

一只飛蟲嗡嗡飛來,落在李大牛的鼻尖上,酣睡中的李大牛齜了齜嘴,哼哧一聲翻個兒,飛蟲被驚飛了,便又重入夢鄉。竹匠姚邇嘿嘿笑著看這位同巷的小兄弟入睡,生出些老父般的慈愛。此時是他當值。拈拈手中的長刀,覺著分量忒重,又從腰間抽出了劈竹短刀,自語道︰「還是這個順手些。」

「姚叔,听說那調來的大炮有井眼粗細,小孩子能滾進滾出,是麼?」旁邊的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問道。

「湯乞兒,莫要胡說,那是清軍嚇唬人哩。」姚邇笑著又道︰「少年人,見到清軍別把尿嚇出來啊!」

「姚叔,別小瞧人!清狗子上來,再看我的能耐。」

姚邇輕嘆一聲,愛憐地看著眼前的少年。這個不知從何方流落至此的少年,在江y n城中已住兩年,前天領粥時候也被排了壯丁。這少年只說道吃了江y n兩年白飯也該還回來了,便扛了長槍上城防守。仗打到這份上,連自己這五十有三的老頭也上城了,可知城中壯年已去大半了。

「若是降了又如何,那昨里又于城外哭著勸降的十方庵方丈不是說只要棄城投降,清軍便不追索人命了嗎?」姚竹匠邊琢磨著,一邊往城外看去。驀地,大叫起來︰「清狗子,清狗子。」隨即城上的各s 鑼鼓便咚咚當當地響了起來,清軍又要進攻了。

守城的壯丁連忙分小隊隱蔽起來,準備迎接炮擊後的進攻,鬧騰了一會兒,清軍並未進攻。閻應元觀察一陣後,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是滿人又增兵了。

江y n城外的十方庵是座小廟,中殿也不寬敞,如從上望下,滿屋是耀眼的頂戴。居中一人粗眉闊口,滿臉橫肉,身披玄甲,顯得甚是高大j ng壯,正是今r 里匆匆趕到的貝勒尼堪。旁邊依次列坐著幾個攻城主將劉良佐、孔有德、許定國、巴思哈等。

尼堪這一路很不順心,那二十多門紅夷大炮俱是從江寧城上拆來的巨炮,近一丈長,三千多斤的巨炮,再加上火藥、炮子,一輛大車配十來頭壯牛才能在疏松的土地上行走得動,上了水路後,一門炮便要一艘戰船來載它,因此遷延了好多r 子才到。

「江y n蕞爾小城,竟折損我大清近兩萬j ng銳,主將無能罪責難逃!」尼堪怒視劉良佐,眼神中充滿了不屑。

「實是那守城亂民太過頑固,又太過ji n滑……」

「哼,休為自己推御責任,當初于豫王面前立的軍令何在?來人,與我杖責四十,以儆效尤!」

「啊,貝勒不可……」孔有德、許定國方y 說情,忽見尼堪那充滿殺氣的眼楮,再也不敢出聲。

「啪、啪……哎喲……」听著外面傳來的鞭子聲,和著劉良佐的低吟,孫有德、許定國兩人如坐針氈,坐立難安。這時二人才明白什麼伯爵、候爺都不過是滿人的一條狗,打來喝去,又能怎樣?

好在行刑的都是劉良佐麾下,下手自然是有些分寸的,然而,這份羞辱是劉良佐這已過天命之人所深以為恥的。因此,被責打的同時,劉良佐已把惡毒的目光sh 向江y n城,不把這小城化為焦土難解他今r 之羞。

「炮轟北城!」當尼堪聞听北城之戰死傷最多時,便被激怒,決心再戰北城。尼堪雖是員猛將,但愛狠斗、逞強,謀略到博洛跟前差得太遠,這也是為何博洛能任征南將軍獨擋一面,而他卻只能在多鐸帳下听命的原因。

「吱呀、吱呀」,牛車在騎軍護衛下緩緩駛近北城,在距北城二里之地即停了下來,數十民工、軍匠立即忙碌起來。

「夯喲、夯喲!」那些漢民軍匠在挖出了數個泥墩炮架後,大聲喊著號子夯實了炮架。月兌下衣衫,露出強健的肌肉,火熱的r 頭灼烤著他們的赤膊。

「夯喲,夯喲!」在料定清軍y 重炮轟擊北城後,江y n城中的工匠們白r 里便上城築守易毀之處。

「夯喲,夯喲!」

同樣火熱的r 頭,同樣強健的肌肉,同樣樸實又憨厚的喊號聲,恍惚中,讓人覺得這是五月豐收的麥場。

「夯喲,夯喲!」

然而一方是幫助侵略者屠殺同胞,一方卻是抵抗侵略的民族脊梁。他們都是為了活著,然而,一個為了像狗一樣活著,一個為了活得像個人。或許那些築炮台的人們也想過這火炮將要屠殺自己的種族,然而,面對滿人的刀鋒,他們只能作此選擇;或許他們也有過憤恨,但這一切都被巨大的恐懼掩埋,他們已被殺怕了。

「嘟哇——嘟嘟哇」,清軍不知從哪兒尋來的一班吹鼓手在使勁地吹打著,那數十名炮手身上披紅掛綠,胸前結著大紅繡球,臉s 也被映得紅燦燦的,身後案幾上是堆起的千兩雪花銀子,為了這次攻城,劉良佐下足了本錢。

這些炮手臉上泛著油光,顯然這頓午飯用得極好。他們是多鐸從b ij ng火器營一直帶過來的,打潼關、下揚州都有他們的功勛,現在他們享受了從未有過的榮耀,披紅掛彩,鑼鼓開道,昔r 在明營中何曾受過這樣好的待遇?

「那是作甚麼?」

「還能作甚?架好了重炮,轟城唄!」

「大哥,這家伙有兩丈長吧?」

「哪有?莫被嚇破膽!」

「甚東西有這城牆厚實!」

……

閻應元立于垛口靜听義民們在紛紛議論這剛運來的火炮,這sh 程遠達十里的紅夷大炮,放于半里處攻城,那會是怎樣的破壞力,這一點閻應元也無法想象。

「轟——轟——轟」「轟——轟——轟」……

二十多門火炮,依次校正sh 擊,在清軍陣地上騰起了一陣煙火,後沖氣流掀起了一陣飛沙走石,烈焰的余溫灼得人肌膚發痛。

「 —— 」這一些炮彈大多擊中城上垛口,「轟隆」,三尺見方的垛子猛然飛起落入六尺于開外,躲于垛下的義民也被帶飛起來,摔將下去。硝煙未盡,敵人又忙于二次裝彈了。

「快,各隊查看城牆毀損,人丁傷亡,」閻應元急令。為了查看第一輪sh 擊的戰果,清軍停了sh 擊。博洛、劉良佐一行立于遠處高墩,尼堪手持單筒千里鏡,看那城頭,少頃哈哈狂笑起來,又把它傳于劉良佐,劉良佐看畢也陪著笑起,土墩上響起一陣怪異的狂笑,里面滿溢著血腥的味道。

未等兵士通報戰況,硝煙彌散的城頭景象已盡落閻應元的眼底。數十城垛因著了炮彈撞擊已盡損毀,城垛下所伏之義民有的埋身瓦礫,有的已被炸飛尸骨無存,還有不少義兵被飛濺起的瓦礫擊傷正臥地痛苦申吟。

還未接敵,城上防守之兵已有一半失去戰斗力,而失去垛口的城牆已無處掩身。不少義民猶自掩著耳朵,看到更多的是那些顯得無助和惶惑的眼神,閻應元的心中一陣陣發痛。只是一陣炮擊,傷亡便如此之大,士氣即如此低落。

「再轟,再轟,轟——」尼堪這只嗅到血腥的野狗在瘋狂地吼叫,要撕碎眼前的這座城池。劉良佐興奮之余可能沒忘記自己終究是個漢人,張了張嘴沒有跟著喊出聲來。

披紅掛彩的清軍炮手嫻熟地c o縱著,再次校正好炮位,用泛著馬尿s o味的木柄拖把清理炮膛,再裝藥、再點燃火繩……

「轟——轟——轟」「轟——轟——轟」……

江y n城牆在巨響中抖動,仿佛隨時便要傾倒下來。「嘩啦——」在數發實心彈的強大沖擊下,東北角的城牆猛然間塌了數尺。幾個伏于城上的義民慘叫著滑落下去。「堵在缺口,等清狗子上來就來不及了!」東北執守隊長金滿大叫,第一個沖向那裝滿石料的方棺,幾十個義民擁了上來,艱難地移動著沉重的方棺,向缺口爬去,數十跪著移動的膝蓋流出的鮮血滲入城磚之內。「轟!」一發飛來的炮彈擊中方棺,立即粉碎,飛起的木石戮入抬棺義民的胸膛,數十義民轉眼間便消失在城頭。

「轟——轟——轟」

炮彈呼嘯,城石飛起,血肉噴濺。兩個時辰的炮擊,江y n城已成為人間地獄,親城城牆已破碎不堪,到處是人們的殘缺的肢體,到處是哀號的聲音。

有兩發炮彈落入城中,一發擊中了房屋頂梁,立時轟然塌陷,一家五口正居其中全被埋于其中,無聲無息;另一發正擊在十信庵的大鐘上,「 ——」大鐘被擊毀,殘片飛出了百丈開外,只留下半面鐘猶自震響著怪異刺耳的音響,在炮彈的轟鳴聲中突然傳來這樣塵銳的聲音,城內百姓內心俱是一顫,一種異于尋常的恐懼幾乎窒息了每個人的呼吸……

炮聲停歇了,姚竹匠揉了揉眼楮,撥動一下還有嗡嗡作響的耳朵,喊︰「湯乞兒,湯乞兒!」

「嘩啦——」面前的土石堆下爬出個蓬頭圬面的人兒,「姚叔,我沒死。就是耳朵有些背音。」這時姚爾才注意到,湯乞兒的臉上已血肉模糊,這是被飛起的土石給擦傷了。

「大牛,大牛,大——」姚竹匠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不遠處的一具無頭尸體,正是大牛的衣著,右臂猶自向前伸著,似乎想抓住什麼……

李大牛是想抓住什麼的,他臥于垛下,突然發現那床小媳婦送來的繡花棉被正要滑落下去,便下竟識地伸手去抓住,就在此時,一發炮彈呼嘯著正飛過來,把大牛的頭顱整個掀飛了。棉被最終滑落了下去,在這樣猛烈的炮火下,棉被已失去了防護作用,然而,那是多好的一床細絲緞子……

「啊——啊——」姚竹匠挺起單薄的身子怒吼起來,震怒、絕望、抗爭,嘶吼聲自那硝煙濃重的城頭擴散開來……

「轟隆——」悶雷聲響,無數銀蛇在雲層中跳躍,閃著妖冶的白光,空氣中所有的風都被凝結。

暴風雨,暴風雨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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