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y n城東駐扎的清軍是許定國的萬余人馬。入夜時分,城內城外均一片安寧,只有城上城下的火把依然還那般明亮。這樣的夜晚,即使咳嗽一下,聲音也會傳出很遠。值崗的清軍兵士哈欠連天,偶爾還要迷糊一下,剛圍城之r 城內義民的確組織過幾次夜襲,讓清軍很是緊張;幾次大戰過後,清軍增兵愈多,他們已很久沒有出城了,值崗之人也輕松了起來。
清風徐來,在離清軍軍營更遠的一處土丘上的草叢有規律地擺動幾下。細月如鉤,在這樣的微弱的光輝下,如果不走至近前,根本看不出草叢中還伏著兩個人。準確地說,土丘上有三個人,因為除了背面的草叢中,頂部還有一個在緊惕地盯著城頭的動靜,他們正是上官雲、郭老三、楊子奇。
撤出蘇州城後,大軍馬不停蹄地向前趕路,為了保證這支部隊的隱蔽x ng,快至江y n的三天里,全是白天歇息晚上行軍,到了九里山正巧遇上外出求援的程璧,踫壁甚多的程璧見到上官雲等人真是喜出望外,但見義軍只有千余人心下未免嘆氣,其實這還是他多算了呢。
程璧寫了一封書信,眾人又打馬往東北駐于香山,兩r 後步隊兵才匆匆趕到。到香山之後,上官雲即刻命範蒼所部持了自己的信物前往三丈浦一帶尋海匪顧江龍(顧三麻子),因在路上他已偵知三丈浦有海匪活動,估計是顧江龍一伙人。
下午範蒼部騎軍便在沙洲一帶遇到了顧江龍部主力水軍,原來顧江龍召集了不少人正前往y 江y n合兵抗清呢。顧江龍曾是閻應元手下敗將,三年前閻應元所剿之匪里面便有他,但顧江龍倒有幾分血x ng,聞听江y n抗清四處求援便率師前往。顧江龍見到了火槍知是上官雲前來非常高興,便約定在沙洲會面。
兩人見面自是少不了一些寒喧,上官雲約略介紹了自己別後所為,顧江龍听得是嘖嘖連聲,大為驚嘆,當時便要入伙左營。上官雲心中暗喜,心道這些水匪若能收為麾下當然增加水軍之戰力,但心知軍規太嚴恐這些人不適應,便有了從長計議的心思。上官雲答應江y n之戰後再作安排,顧江龍也較滿意。對上官雲談到的江y n突圍作戰設想,顧江龍沒有一絲疑議,兩人匆匆別過,各依計劃行事。
這r 晚,上官雲在營內布置妥當之後,便只率郭老三、楊子奇二人前往,郭老三是攀緣好手,楊子奇卻是因為和許用有些文章的交游才被帶來。不過在上官雲的培養下,此刻的楊子奇已不再是一名只會弄弄文墨的書生而是黑騎軍親衛的一員干將了。
「上官將軍,都過去半個辰了,怎的還無動靜?」
「老三,耐心些……」
「真急躁人!」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聲閑聊,忽然听到「咕咕」鳥叫聲,卻是楊子奇的暗號。兩人連忙爬上丘頂,見那江y n城頭果然有三處燈火忽滅忽明,少頃便恢復了原樣。顯然,江y n已得了書信。
「走!」
一聲輕喝,三條黑影似離弦之箭隱沒在黑暗之中,只幾個騰躍便來到了清軍營盤附近,立刻變得非常小心,以最標準的潛伏姿勢匍匐了過去。他們未免太過小心了,就這樣爬到了江y n城下非但沒驚動清軍,連城上已被交待過要仔細搜尋的義民也沒發現這三人的蹤跡。
「咕咕——咕咕——」
「來了」,眾人又仔細察看,才見城下y n影中蹲著三個人,天知道這三個人是怎麼過護城河的,竟沒有發也一絲聲響。城上扔出了三條繩子,三人蹲身發力,躍上抓住繩子,兩臂帶緊,雙足連蹬,不一會兒便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翻上城頭。
未多言語,閻應元走上前來,緊緊地擁住了三人,一切感激俱在其中。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城頭,留下了守城兵的無限猜想。
「有援軍兵來了。」
「老張,援軍來了數千……」
「不,好像是好幾萬人……」
「還有水軍呢。」
本來安靜的江y n城頭突然傳來這麼一個令人興奮地消息,眾人紛紛猜測著,消息在江y n四城飛速地夸大傳播。對于孤城困守多r 的江y n百姓來說,這真是個好消息。
剛離去半個時辰,守城主將又被匆匆召來。明亮的燈光下,他們均以熱情而又好奇地目光打量著上官雲,這麼一位年青的將官和他不足兩千的士兵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對于士兵的人數上官雲倒沒有夸大,因為顧江龍的數百水軍在那兒呢,而顧江龍按上官雲的計策又去尋了百十條大船加入了水軍,如此算來,這支雜牌軍人數已達千余。
閻應元何等樣人,他已地對上官雲有所了解,此刻當然知曉大家心中所想,為了讓眾將對這位青年將軍有些信心,他把楊之奇之前對上官雲的宣傳又言說了一遍。
「諸位,上官總兵少年英雄,當r 揚州突圍便是上官將軍一手謀略,後與太湖吳易將軍起事,他之所部巧下吳江又立戰功,前幾r 數路義師拿下蘇州堅城,也是上官總兵的手筆!」
「嘖——」
「蘇州——」
閻應元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嘖嘖連聲。別的不說,單這拿下蘇州一項戰績,已夠驚人,蘇州那是什麼地方?眾人將信將疑,但再看上官雲的眼神又有些不同了。對楊之奇的介紹直至閻應元的稱道,上官雲都坦然處之,或者說他需要這樣的引薦來樹立自己的形象。
「諸位將軍」,上官雲起身抱拳施禮,「如今江南風雲幾變,群雄盡出,然而,近幾r 來,我江南反清之鋒火已近全熄。」上官雲說道此處,環視眾人,見眾人面s 稍變,都在認真聆听。孤城困守,他們早不知外面信息。
「我蘇州集數萬義師數r 苦戰拿下蘇州,然清軍博洛數萬大軍自杭州北上,聯軍立即分崩離析。太湖部至吳江、其余聯軍至泖湖、陳湖,昨r 在下接到急報,我黃蜚、吳志葵二將軍之水師已在泖湖口被清軍堵住焚燒殆盡,兩位將軍也身陷賊手,吳江太湖義師主力恐也不能保全!」說到此處,上官雲面上難掩悲切之聲,當r 若能說動他們揮師北上,或許是又一番結局。然而,自只能徒勞地看著歷史的巨輪,輾碎了他們。而江y n眾人又有另一番心思,各路大軍只有上官雲來援,這份情誼又是何等珍貴!
「昆山、嘉定、松江等地義師均遭清軍重擊,皆搖搖y 墜矣。常州近r 又增師數千,聞說博洛也率師北上,想是沖著江y n而來……」上官雲所言,有些是剛刺探到的軍情,有些是他結合情報和已知歷史所作的推測。對于久困城中的眾人而言,則描繪出了一幅慘淡的圖景,眾人听後良久,廳堂中很是安靜。這幾r 戰況已是如此,外部局勢又是這般情況,江y n城破是早晚的事了,眾人均作如此想,但卻無人願說出這樣的話。
上官雲此言明顯地動搖了軍心,但閻應元此刻又能說些什麼?上官雲的意圖也很是明顯,他並不是率部來守城的,而是策應江y n突圍。
「如此說來,那江y n危矣。」許用說了句沒營養的話,但卻給眾人提供了一個說話的契機。
「既是如此,再守江y n恐只有落敗一途了?」說話人一襲長衫,臉頰消瘦,胡須蓬亂,一雙充滿焦灼神s 的眼楮讓上官雲心中一痛,這讓他想起揚州城破前夕的史可法先生。此人正是陳明遇,此言一出,眾人均心有戚戚焉。
「眼下,似只有突圍一途!」說話的是汪把總,他在之前便提出江y n難保之論,而上官雲帶來的信息無疑堅定了他的這種判斷,但之前,他並未有突圍這一念頭,有那麼一刻,他是很想放下兵刃的,但上官雲信中的「突圍」二字讓他更為心動,投降對他這樣的曾食君之俸祿的官員來說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當初起事時,只憑的是一腔怨氣,最起碼大多數人並未想過大明的千里江山,在清軍剃發令下之前,不少人是準備坦然接受改朝換代這一事實的。是清軍的剃發令激起了大家的怒火,一時樹起了大旗。數月之後如何,經年之後如何,沒人想過。而上官雲提供的情報,無疑讓大家直面了一些問題︰下一步如何走?
「上官將軍以為……」閻應元沒有史可法守土有責的顧慮,但他還是想先讓上官雲開口。作為一個城守專家,他深知離了城牆保護的義民面對清軍會是怎樣的後果,突圍和送死有何區別?
「清軍凶殘,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揚州數十萬軍民只余下了突圍出的老營數千人,清軍攻下揚州之慘況諸位想也曾聞听過。」上官雲說道此處憤慨之情已難以自抑,眾人也唏噓不止。
「江y n樹起抗清大旗那r 起,就等于把自己推入一個絕境︰投降,如何對得起那戰死的數萬英烈,如何能保證沒有江y n屠城,諸位又真願屈身異族做三等奴隸?不降,外無援兵但清軍仍大舉增兵,孤城困守唯有城破遭屠!退也死,進也死!唯有突圍一途!!!」
「突圍?那我江y n老弱婦孺當如何?」陳明遇追問,滿是憂慮。
「不突圍,那我江y n老弱婦孺又當如何?」上官雲反詰,語音冷酷。
眾人不語,心中雖覺此言有理,但這樣的話語大家如何說得出來。上官雲已經豁出去了,又道︰「我已集數百大船于香山水面,我等便拼了全部身家也要接應幼兒出城,他們便是江y n之未來!他們在,江y n便在!」
一種冷酷升起在大廳之內,一種熱血激蕩在眾人心頭。這個上官雲,他竟早以做出如此規劃!
「好!」一個蒼老的聲音猛然在大廳內響起,眾人齊抬頭,這才見廳堂處站立一人,正是——陳氏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