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留根簡直被氣懵了!他從來沒向今天這麼倒霉過。一大早,因為幾句牢騷,沒出屋門就被老婆張鳳雲罵了個狗血噴頭。現在,又因為多了幾句嘴,又被愛管閑事的妹妹文清弄了個倒憋氣,上不來,下不去,像打足了氣的皮球。他站在那兒,束手無策,啞口無言了。在後邊一直低頭裝車的保根沒說一句話。一邊是窩火的哥哥,一邊是要強的姐姐,哪一個他也不敢管,哪一個他也管不了。他敢怒而不敢言,只管裝他的車。一場唇槍舌劍的爭吵文清贏了,高興了。她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以及不屑一顧的冷漠情緒,都通過往車上裝糞的動作尤其顯明地往外流露著,甚至還有一絲恐怕對方看不到的極力表演。這再清楚不過的動作和情緒留根一目了然。由于神經受到刺激的支配,站在那兒,身體開始微微瑟抖著,還喘著粗氣,眼楮充血似的往外凸著,這一切都充分表明他非但不服,還存有找借口再戰的氣勢。文清全部感觸到了。她的脾氣,絕不允許他這樣明目張膽地在自己面前肆意拿這種氣勢嚇唬人。「一邊去!站這兒干啥,跟賣黍秸的似的!」她把鐵杴在地上用力一摔,冷冷地驅趕道。口氣中帶有戲弄。再也看不下去的保根說話了,仰了一下臉。「姐,你就少說幾句吧。」他的話又沖又硬。「管你啥事?!掙錢不多,管事不少!」她又沖他來了。「今兒運不完糞,咱爹又要生氣了。」看著姐姐盛氣凌人的樣子,保根嘴稍軟了,嘟囔道。「運不完糞拉到!我眉頭上寫著呢,光我自己該份?!」老實巴交的保根討了個沒趣,翻登了幾下眼皮不吭聲了。無論什麼事,他從不和哥哥姐姐們據理力爭,針鋒相對,他總是挺著一張斯文的黑臉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內心情感。濃眉下,黑框近視鏡後邊的眼楮一閃一閃常常給人一種注視的不自然。略有些高大的外形,又給小個子接近時產生一種矮小的尷尬。他人雖高,但一臉書呆子氣,言語不多,說話時老仰著個臉。今年高中剛畢業,他應該是去年畢業,因為一心想上大學,又復讀了一年,天不隨人願,到頭來還是名落孫山。不過,他想得開,誰也不怨,怨自己無能。剛才,正在洋洋自得的文清,被保根莫名其妙的一句數落,她不干了。三句兩句把他戧啞了。你數老小,輪誰也輪不著你來教訓我,這里根本沒有你說話的份!……越想越生氣,氣不過,又要再說什麼,羅青海牽著羊走出了院門。他收住腳步停在門口,臉對著地,對誰也沒看一眼。但是,他那早在院里就生出的強烈氣憤和準備一出來就氣勢洶洶痛斥、震懾他們的情緒,一覽無余地刻在了他那原本陰沉、冷漠的臉上,並急遽加強著。然而,他卻帶有暗示性地咳嗽了兩聲,一句話沒說。一句話沒說,卻比說什麼都管用,頓時鴉雀無聲了。三個人流露在外的一切情緒,都恢復了原來的自然和平靜。此地無聲勝有聲。羅青海仍然低垂著頭佇立在那兒,持續的時間足以使三個人不再發生口角了,這才耷拉著臉在晨光熹微中牽著羊走了。四只小羊羔在身前身後歡快地蹦跳著,追逐著,它們是不會理解主人此時的心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