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天空漸漸露出一絲微明,帶著濕涼的黎明終于照進了這個依然寂靜、沉睡的羅家大院。和衣而睡的文秋在情感復雜朦朦朧朧的睡眠中睜眼醒了,扭臉警惕地先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姐姐文清,然後掀掉身上的毛巾被,下床穿鞋。一切行動都是謹小慎微的。她又從床下輕輕拉出早已裝好衣服的提包,尋思了一下還要帶什麼東西?沒什麼可帶的了,就躡手躡腳地去開房門。抓住門柄時,本能的目光轉回來,落在睡意正濃的姐姐文清身上,一種留戀的酸楚和分離的痛苦蕩上心頭,她站住了。目光復雜地看了最後一眼,不能耽擱的念頭讓她立即拉開門走了。懶
戀戀不舍會壞了已經謀劃好的大事。
來到院里,急匆匆的腳步走過父母的房門時,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普通一聲面對房門跪在地上,禁不住淚如泉涌。
「爹、媽,都怪女兒不好!原諒女兒長這麼大頭一次不听您老人家的話!你們從小疼我、愛我、喜歡我,可你們不知道女兒的心呢!……我和小昆相好,是鐵了心的!我知道你們誰也不會答應,我們倆只好遠走高飛!……您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我一輩子忘不了!我們早晚會回來看您老人家的!……我們走了,請爹媽原諒!」她泣不成聲地低聲說完,跪爬著在地上磕了3個響頭,以謝父母的養育之恩。完畢,一把抓起地上的提包往外就走。蟲
她這樣不顧一切地去開院門,她以及早在門外等候的小昆大概還不知道,一個人輕輕地開開房門,已經悄悄尾隨在了文秋身後。是羅大媽。是唯一知道詳情、能理解心疼女兒的羅大媽。她沒告訴老伴。她尤其清楚的是,昨天晚上,女兒去約會了小昆,很晚才回來。等女兒小心、熟悉的腳步聲進了院子,作為母親的羅大媽便預感到一種不祥的征兆,放心不下,和衣躺在床上,徹夜未眠。
剛才,當女兒悲痛的哭泣聲隱隱約約傳進屋里,她什麼都明白了。翻身下床,止不住老淚橫流。她沒有去阻攔女兒,也不能叫醒熟睡的老伴。此刻,她首先想到的是給女兒準備點什麼東西。她淚眼模糊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她想到了錢!出門在外離了錢不行!
可是,錢在老伴手里。在他的枕頭底下壓著。
那是他常放錢的地方。
她用手掌心擦了擦臉上止不住的撲簌簌的痛苦淚水,伸手小心謹慎地去掀老伴枕著的塞滿麥秸的青布枕頭。他低低地打著鼾聲,身體動了一下,嚇得她趕緊縮回手來。仔細一看老伴沒醒,往里翻身了。她暗自高興了,又試探著輕輕掀起枕頭,拿出那個包錢的手絹,解開,取出300塊錢,又放回原處,就匆匆忙忙地開門走出來。
她沒有考慮女兒出走的後果,就這樣輕率地拿錢予以援助,完全是出于對女兒的過分寵愛和當老人的善良,自覺不自覺地推波助瀾了。照理說,她本應該極力說服加以勸導,或者采取比較委婉、穩妥的方式同老伴商量解決,也許不至于此。這就是母親。
在外等候的小昆,急忙走上前接過開門出來文秋手里的提包,拉起手轉身要走。
「文秋!……」
兩人聞听定楮一看,是羅大媽,頓時驚愕地依偎著往後倒退了一步!
「閨女!你走為啥不給媽說一聲?媽知道你的心思,擋不住你!你走了,叫媽咋放心?」她禁不住眼淚又下來了,「媽沒啥東西給你,這是300塊錢,拿著路上用!」
「媽——!」文秋幾步過去撲到母親懷里哭了。
撫摩著女兒的頭發、肩膀,羅大媽心頭一陣又一陣的悲酸、顫抖,猶如刀割一般疼痛!
這是她最疼愛的女兒啊!
慢慢扶起泣哭難言的女兒,羅大媽地用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仔細端詳著。然後,她又看了一眼旁邊的小昆。
「你們走吧。閨女,住在哪里,別忘了給媽來個信兒!」羅大媽擦著眼又掉起淚來。
這情景感動了小昆。他兩眼濕了。
「媽,您放心吧,我一定想法給您來信兒!」他保證道。
羅大媽點了點頭。
「我們倆走了以後,您不要老難過惦記著,我會照顧好文秋的!」
「你們走吧。」
兩人流著淚,拉起手行色匆匆不顧一切地往村後逃走了。
羅大媽往前緊跟了幾步站住了,翹首張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渾濁的老淚流下她蒼老、淒楚、痛苦的臉頰,掉在兩人走時的路上……
太陽穿過鉛灰色的雲層升了起來,頓時院里明晃晃暖烘烘的。文清睜開惺忪的眼楮,伸了一下懶腰,又靜躺了一會,沒扭頭,慢條斯理地托著還沒有睡醒的腔調喊著妹妹文秋。
「文秋,快起,太陽曬焦了。」
她揉了揉眼楮,沒听見任何動靜,立即機警地打起精神,扭頭一看,床上空蕩蕩的,毛巾被擰著勁扔在一邊!枕頭旁那摞平常換洗的衣服也不見了!她倏地一下明白了。胡亂穿上衣服,又趿拉上鞋,就要出門,忽然發現了兩抽桌上的金項鏈,下面壓著一張紙,紙上有字,她拿起來一看︰
姐姐︰
請你把金項鏈轉交給春生,並告訴他我對不起他,請他原諒。我跟小昆走了,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這麼做的。不要找我們,我們會回來的。
小妹︰文秋。
怎麼又扯到春生身上去了?文清迷惑不解了。她來不及多想,放下項鏈和紙條,一邊喊一邊跑出了房門。
「爹——!爹——!不好了,文秋不見了!」
從馬棚里攪拌草料的羅青海,听見喊聲,幾步跨出了馬棚,看著文清誠惶誠恐的樣子,就知道女兒出事了!
「文秋,她干啥去了?」他顫巍著身子,驚恐地幾乎要摔倒了。
「她……」看著父親瑟瑟發抖的樣子,文清不敢說。
「快說,文秋她到底干啥去了?」
「她,她跟小昆私奔了!」她抗不住父親逼人的質問,只好實話實說了。
羅青海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呆了。
「快,把你哥哥、嫂子們統統叫起來!跑到天邊也要把他倆抓回來!」氣憤之中他沒有失去理智的支配,雷鳴般地怒吼道。紫茄子似的瘦臉上掠過一陣又一陣的憤怒抽搐。
文清提上鞋,連忙一個門挨一個門地喊著哥哥、嫂子們,回來又站在父親一邊,等著有什麼吩咐。
一會,發根慌三忙四地開門走了出來,手里還扣著扣子。
「爹,出啥事了?」他問。
「文秋叫小昆這個王八犢子拐跑了!快,你們快把他們給我抓回來!」
怯懼地看了看父親噴血似的眼楮,發根完全明白了。盡管父親吼聲如此嚴厲,不容違抗,他卻依然沉著地站在那里沒動。
「爹,我看找也沒用了。他們這次出走,一定是早就商量好的,也選好了落腳的地方。再說,天下這麼大,找人好比大海撈針。即使找回來……」
「混蛋!」幾乎失去理智的父親暴跳如雷了,怒火沖他來了,「你們挖地三尺也得把他倆找回來!活的找不回來,死的也要找回來!」
發根愕然了。他沒想到剛才自己的幾句話會使父親如此大怒。他不敢多言了,垂下臉,任憑父親發泄胸中的氣憤。同時,他也明白了那天文秋為什麼介紹小昆來沙場工作的原因。
「這個傷風敗俗的東西!一家人的臉都讓她丟盡了!吃不愁,穿不愁,偏做這種下三濫的事!……」他氣急敗壞咬牙切齒地大罵著。
工夫不大,保根、還有妯娌幾個都相繼慌慌著開門出來了。同時,都明白了怎麼回事。遠遠地站在一邊,誰也不敢吭氣。
邋里邋遢最後走出來的是留根。沒系好的紅布腰帶還在前邊耷拉著半截,褲腿挽到膝蓋處,露著花布襯褲,趿拉著鞋,只穿了一只袖子就出來了。但那氣勢洶洶的陣勢,就要和小昆來一場你死我活的戰斗!
「爹,你消消氣。這事不用你管,有我修理小昆就使不輕!」他穿上那根袖子,抬腳站不穩地提上鞋,又掖好腰帶,嘴里安慰完父親,罵嚼連天開了,「他媽拉個巴子的!我早就知道小昆這個王八犢子不地道,欺負咱,他也不抬頭看看面前站著的是他哪個二大爺!我到底瞧瞧他頭上長了幾個角,幾道刺!找著他,我非活剝了他!」
啪!他瘋一樣踹開院里一輛自行車的後撐子,推起來這就去找文秋和小昆。要給怒火沖天的父親出出這口窩囊氣!先不說找著找不著,那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要動真格的架勢先擺了出來。
他是第一個堅決執行羅青海路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