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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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禮拜一上午開公司辦公會,下午翟茹新還要組織商場櫃組長以上管理人員開‘一周經營分析會’。名是‘一周經營分析會’。實際上一多半時間被她用來‘授課’。她授課水平一點不亞于何普賢。當然,也得益于搞對象和剛結婚那陣子何普賢的孜孜不倦傳授。她又是個‘吐故納新’功能很好的人。因此,總有講不完的東西。
這個周末。翟茹新下午一到上班時間就拿過筆記本,寫著禮拜一全天會議要講的內容。
忽然,翟茹新感到有點搔癢,伸手撓了撓。
不一會兒,又癢了起來,她又撓了撓。就像有條蟲子,她一撓,不動了。一不撓,它又動起來。她自言自語著,咋搞的?又撓了起來。
猛然,翟茹新想到何普賢在廣州呆了一個月。她知道那邊很‘開放’。難道!難道他在那邊染上了性病,傳染給我啦?她嚇了一大跳。
一個下午,翟茹新半步不敢離開辦公室。
堅持到下班。翟茹新一進家便把丈夫叫到臥室里,質問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廣州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何普賢一愣,反問道,我在廣州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翟茹新說,你少給我裝糊涂!何普賢說,我裝糊涂!我干嘛要裝糊涂?翟茹新說,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廣州嫖娼了?何普賢本來就大,就往外凸的眼楮鼓得老大老大,像牛眼楮一樣。他大聲說道,你糊說些什麼呀!翟茹新說,你緊張什麼?你不做虧心事緊張什麼?何普賢說,我緊張!我能不緊張嗎?我是個人民教師!我……
‘咚咚’的兩聲擂門聲。壯壯在門外叫著,爸爸!媽媽!你們在干什麼呀?何普賢轉身去開門,翟茹新慌忙面朝窗戶。
何普賢拉開門,壯壯就站在門前,瞪著一雙大眼。壯壯的眼楮長像何普賢,大而略有些外凸。翟茹新覺得,漂是漂亮,就是缺少點女孩子的清秀。
何普賢對女兒說,沒什麼,爸爸媽媽說點事情。說著,推開壯壯把門關上。
何普賢走到翟茹新身後,壓低聲音問道,茹新!你是不是在外面听誰糊說了些什麼?翟茹新倏然轉過身來,厲聲道,你怕了!何普賢說,我怕什麼?翟茹新手指何普賢凶狠狠的問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在外面嫖娼了?何普賢本說,我、我……本想說‘我守住個如花似玉的妻子,我犯得著嗎?’但咽了回去。
何普賢從來沒有贊美過妻子的容貌。他怕。他怕贊美之詞讓妻子飄起來。怕妻子拿她的容貌和自己比較。他雖說長很也不難看,但畢竟大翟茹新十一歲,加之遺傳所致,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五六歲。
翟茹新又凶神惡煞地吼道,你什麼你!你說呀!何普賢說,我、我,……還是沒把後面的話吐出來。翟茹新疑心更重了,大吼一聲,我什麼我?何普賢說,我守住個如花似玉的妻子。我連……何普賢沒有把下面的話說出來,兩片厚實的嘴唇顫抖著呆視著妻子。翟茹新從沒有听丈夫贊美過自己。一愣,兩眼愣愣地看著丈夫。她看見,一行眼淚從丈夫眼里流了出來。
何普賢慢慢坐坐在了床沿上,雙手捂住臉,說,我連我媽都都拒之門外。我,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呀!說完,抽泣起來。
翟茹新一下子懵了。她從沒見過丈夫哭過。盡管,她知道丈夫這些年來心里有委屈。偶爾,她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可那都是婚前說好的。
婚前,翟茹新給何普賢約法三章︰一、結婚後我是不做任何家務事的。如果有了孩子,你管;二、不許干涉我的工作。包括我和男同志接觸。三、如果你在外面拈花惹草,馬上離婚。
何普賢從廣州趕回的第二天,從壯壯口中得知了母親和小弟到郎州連自己家家門都沒入的事。之後,她一直躲避著他大姐。有一天,他大姐找上門來,一頓臭罵。晚上,壯壯偷偷告訴媽媽︰大姑姑來了,爸爸哭了。翟茹新當時一來是太困乏了,二來是有言在先。什麼言?翟茹新生壯壯時婆婆專門趕來照顧。但進門的當天就被翟茹新攆走了。原因是,婆婆身上有狐臭味。何普賢說過︰你聞不得我媽身上的味道,我以後就叫她少來我們家。
翟茹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看著丈夫。
何普賢的身子從床沿滑下地上,肥大的身軀卷縮成一團側身靠在床邊。
九年啦!為了守住身邊這個如花似玉的女人,為了討得這個如花似玉的女人的歡心,何普賢拋棄了事業,拒母親于門外,像個家奴似的全心全意地侍候著這個如花似玉的女人。並且,九年如一日,一絲不苟地履行著這個如花似玉的女人給他訂立的‘約法三章’。
九年的委屈就像一條被截斷的河流形成的堰塞湖突然間炸開一條口子,似瀑布般的咆嘯著奔流而下。何普賢‘嗚嗚’地哭起來。
一聲聲嗚嗚的哭泣聲震撼了翟茹新的心靈。她蹲去,撫模著丈夫的肩‘老何!老何!’的叫喚著。
突然,何普賢一下跪在地上,一邊像磕頭一樣的用額頭一下一下撞擊著地面,一邊大聲嗚咽著︰我不是人呀!不是人呀!翟茹新大叫一聲,老何!抱住了丈夫的頭,只覺得嗓子哽噎,淚水一下沖出眼眶。
‘咚咚咚、咚咚咚’,門上響起敲門聲和‘爸爸!爸爸!’的尖叫聲。
何普賢止住哭泣,抓起床單擦去淚水,扶著床沿站起來,向門走去。
何普賢剛擰開門,壯壯尖叫一聲,爸爸!撲到父親身上。何普賢趕緊抱起女兒走出了臥室。
翟茹新扶著床沿站了起來。然後,倒在床上,抓起毛巾被蓋住頭。
晚上七點半,何普賢走進臥室,輕聲叫著,茹新!茹新!起來吃飯。翟茹新說,不想吃。
一晚,娘母爺崽三人無語。
何普賢 哄著女兒入睡後躡手躡腳的走出女兒的房間,推開臥室的門。見妻子面朝窗戶側身睡著。他又輕輕將門拉關上,輕手輕腳去了衛生間。
對著鏡子,何普賢感到自己確實老了。老得他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自己的容貌。他走出衛生間,遲疑了一下,向窗戶走去。
窗戶開著,天空清澈透明,一彎銀月掛在半空,那樣皎潔。
蛐蛐的叫聲使得夏夜不再寧靜。樓下荷塘那邊傳來一聲蛙鳴。接著,又是一聲。
何普賢曾經教過翟茹新如何辨別雌蛀和雄蛙的聲音。還說,雌蛀和雄蛙求愛的方式就像他們衛水縣的少數民族青年男女對歌一樣。
翟茹新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兒。這時睡不著,輾轉反側了一陣便瞪著兩眼望著天花板。心想,看來自己是冤枉了他?她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應該先去醫院檢察一下。便‘唉!’的一聲嘆了口氣。心里說,從認識他到現在,兩口子還是第一次紅臉呢!
何普賢仍舊六點鐘醒來。他就像一個機器人一樣,按照設定的程序重復著每日這個時段的動作。
翟茹新也在六點醒來,但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起來,仍舊躺著。她听見腳步聲走到臥室門前,停止,離開。不一會兒,腳步聲再次走到臥室門前,停止,離開。她听見丈夫叫女兒起床。听見女兒賴床、撒嬌。听見丈夫耐心央求女兒。以往,她總是匆匆忙忙,從沒注意過這些細節。她兩眼望著天花板,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沒有良心,沒有一點仁慈之心。並且,不懂得什麼是愛的人。她心里叫著,老何!原諒我。我向你發誓。我一定改,一定好好的愛這個家。愛你,愛我們的女兒。平身以來,翟茹新第一次從心里發出愛丈夫的聲音。
門被輕輕推開了。壯壯畏懼地站在門旁叫了聲,媽媽!再見!翟茹新馬上回了一聲,再見!壯壯便輕輕的把門拉關上。
听見關門聲,翟茹新下了床。
洗漱完,翟茹新走到餐桌旁。一碗冷水面上面鋪著一層黃瓜絲,一個小盤子里擱著煮熟了的雞蛋,一杯牛女乃還冒著熱氣。翟茹新不覺鼻子一酸,眼淚又涌入眼眶。
翟茹新因為要去醫院作檢查,便沒有吃早餐,連水都沒有喝一口就出了門。
何普賢十一點到家見餐桌上的東西沒動,憂心忡忡。勉強吃完中午飯,他便躺在床上糊思亂想起來。
忽然,何普賢感到腳底板一陣刺癢。他急忙坐起來月兌了襪子,搬起腳,看見腳底板有一個大水泡。他用指甲一掐,一股水便流了出來。他立即撕了條卷筒紙沾著水。沾著沾著,腳丫子也癢起來。他立刻掰開腳丫子,見肉已腐爛發白,便撕了起來。
翟茹新去了醫院。檢查完,醫生告訴她︰真菌感染。
翟茹新回到家里,壯壯從她房間里跑出來叫了聲,媽媽!畏懼地抱住門框。翟茹新‘嗯!’的應了聲,鞋也沒換便住屋里走。
餐桌上已擺放著咸菜、涼菜和三付碗筷。何普賢听見關門聲從廚房端著的饅頭出來,邊走邊說了句,回來了!將饅頭擱在餐桌上。然後,拿著三個碗轉身揭開電飯鍋的蓋。
翟茹新走出臥室,命令道,你住手!何普賢停住,愣愣地望著妻子。翟茹新又命令道,把碗放下!何普賢放下碗和飯勺。翟茹新說,你把手伸出來!何普賢遲疑了一下,伸出兩只手。媽呀!翟茹新看見何普賢的兩只手的指頭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小水泡和撓破的小水泡,就像癩蛤蟆的皮子一樣。翟茹新‘你!……’的一聲,張嘴剛要斥責丈夫,見女兒恐懼地望著自己便強忍住,指著餐桌說,把飯菜全倒了!何普賢‘啊?’的一聲,張著嘴愣愣地望了望翟茹新問道,好好的為什麼要倒丟呀?翟茹新氣不打一處來,吼道,為什麼!我已經被你傳染啦!旋即,從挎包里拿出病歷和化驗單遞給何普賢,厲聲道,你自己看!何普賢接過病歷和化驗單看了看,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翻然醒悟,說,都是我不好,害了你。說著,垂頭喪氣地坐在了沙發上。翟茹新說,你給我听著。從今天起,第一、分床。第二,吃食堂。第三、去治療。另外,我明天帶壯壯去檢查。今後,不許你再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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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翟茹新常往醫院跑。
上午,湯麗告訴翟茹新,顧青山最近經常在商場里轉,跟商場的人打得火熱,還經常同大家一起搬貨,整理商品。翟茹新說,他怎麼突然心血來潮關心起商場來了?湯麗說,不知道。我看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翟茹新說,沒那麼嚴重吧。湯麗說,你小心點!下面都在議,說他可能要當一把手。翟茹新問誰說的?湯麗說,你忘了,那天楊主任開完會就把他叫去辦公室。翟茹新說,楊主任前不久還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去呢。湯麗說,反正從那天楊主任把他叫去辦公室後,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見了商場的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愛答不理,總是客客氣氣地主動打招呼。你忘了。開會發言時他也常提到商場,說些贊揚商場工作的話。還要求批發、儲運轉變工作作風,樹立全心全意為商場服務的觀念,做到急商場之所急。翟茹新覺得湯麗的話也不無道理,但又覺得不可能。便說,他要當一把手早就當了。
下午四點,翟茹新從醫院回來專門從國貿大廈大門進入商場,想證實一下湯麗的話。
翟茹新在一、二、三商場沒見著顧青山,便上了四樓。
剛上完樓梯,翟茹新看到顧青山在小家電櫃里面同職工有說有笑的整理著商品。
顧青山進到櫃台里面翟茹新還是第一次看到。
翟茹新愣了一下,大步走了過去,故意‘喲!’的一聲,說,那陣風把顧經理吹進櫃台里了。顧青山一愣,眉開眼笑道,剛忙完批發那邊的事,過來了解一下這邊的情況。邊說邊走出櫃台問翟茹新,听說你最近身體不好?翟茹新說,小毛病。顧青山說,小毛病也大意不得,還是要抓緊治療。不行,就給老張說一聲,休息幾天。翟茹新說,謝謝!兩人邊說邊走進商場後面的過道。翟茹新往四商場辦公室方向走去,顧青山停住腳步按了一下電梯說,我去趟倉庫。翟茹新點了一下頭,轉過身走去。顧青山望著翟茹新背影抿嘴一笑,便走進電梯。
翟茹新一路走一路想,他這是在做什麼?籠絡人心?難道!……
辦公室里只有傘賽花一個人,正埋頭寫著什麼。
傘賽花與湯麗同時進百貨大樓,可從六年前當商管員到調離百貨大樓前仍舊是商管員。‘她整天嘴不停腳不閑,只適合做商管員。’這句話幾乎是百貨大樓領導班子成員的對傘賽花的共識。嘴不停腳不閑的人翟茹新是喜歡的。她本人也有這個特點,只是沒有傘賽花那樣張揚。因此,傘賽花找到翟茹新要求調到百貨公司,並坦言想管理一個樓層時翟茹新毫不猶豫便同意了,只是要求傘賽花改掉喳喳呼呼的習性。傘賽花當即表白道︰翟總!你放心!我保證改。那個小狗不改,那個地下爬的不改,那個……
這會兒,傘賽花能安安靜靜的坐在辦公室寫著東西實在難得。翟茹新這樣一想,便轉過身想輕手輕腳地退出辦公室。傘賽花突然驚叫一聲,哇!翟總!把翟茹新嚇了一跳。翟茹新臉一沉,厲聲道,我剛才還在心里表揚你,又來了!傘賽花嘿嘿一笑道,我沒注意到是你。翟茹新問道,今天情況怎麼樣?傘賽花說,上午還可以,下午,下午……翟茹新不說話,兩眼直視傘賽花。傘賽花說,下午顧經理一直坐在這兒吹牛,剛走沒多久。翟茹新問都吹什麼?傘賽花說,亂七八糟的,什麼都吹。翟茹新說,這麼說,你們辦公室的人一下午都坐在這里听顧經理吹牛了?傘賽花又撓著頭,翻著眼楮似笑非笑的望著翟茹新。翟茹新說,傘賽花!你是不是認為你這主任的位子坐穩了?傘賽花低下頭去。翟茹新說,你是一層商場的負責人,你應該知道你自己的工作職責!我警告你!跟公司領導處好關系是對的,但吹牛要分個時間!說完,轉身出了辦公室。傘賽花伸了伸舌頭。
進了辦公室,翟茹新從挎包里拿出藥。剛倒了點熱水在杯子里,電話鈴聲響起。她抓起電話。那頭說,翟總啊!我邱芹。听說你最近身體不好?翟茹新輕描淡寫地說道,小毛病。那頭說,小毛病也大意不得。我認識個老教授,專治子宮癌。翟茹新一驚,問道,子宮癌!什麼子宮癌?那頭說,你不是得的是子宮癌麼?翟茹新說,我什麼時候得了子宮癌?那頭說,沒有!那可能是我听錯了。
擱下電話,翟茹新有點莫名其妙。于是,抓起電話撥了回去,問道,邱芹!你是听誰說的?那頭說,不是。我听錯了。
邱芹是市商委紀委干部,不可發生這種低級錯誤。翟茹新感覺不對,伸手去抓電話,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那頭說,翟姐!我蘇蘇。我打了好幾個你辦公室電話都不在。我問辦公室,說你去醫院了。怎麼樣?什麼時候手術?翟茹新一听便知道講的是子宮癌。反問道,蘇蘇!你們听誰說的我得了子宮癌?那頭說,你沒得子宮癌啊?翟茹新說,你先回答我。那頭說,翟姐!我說了,你可別告訴別人是我說的。翟茹新‘嗯!’的一聲。那頭說,方大姐。她說有一天她在省醫婦產科看見你拿著診斷書,眼楮都哭腫了。翟茹新回憶著禮拜天去檢查的狀況。是的。自己那天眼楮是有點腫。但那天門診不上班,自己是找同學去住院部檢查的。但是,並沒有踫見熟人呀!
接下來的幾天,市商委好幾個人打電話給翟茹新。有的介紹她去某某醫院,有的介紹她去某某地方,有的說能找到偏方。一時間,翟茹新應接不暇,一方面解釋沒這回事,一方面氣得七竅生煙。心想,你方大姐咒我死對你有什麼好處!
今天下午,翟茹新一到上班時間便去了市商委。她推開行政科辦公室門,質問方大姐,你怎麼能信口雌黃說我得了子宮癌?方大姐反問道,我什麼時候說你得了子宮癌?翟茹新本想抬出蘇蘇,一想,自己答應過不說的。便說,我听別人說是你說的。方大姐說,翟茹新!你不要吃桃子挑著軟的捏呢!翟茹新說,那好。我要是查出是你說的。我決不會饒你!說完,轉身大步離去。
翟茹新去了幾個處室,本想解釋一下,見有男同志,便只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還開了幾句玩笑。但是,她能感到,當她轉身離開時身後異樣的目光。
回到國貿大廈,翟茹新從商場大門進入。穿過一商場後面的過道,便听到幾個人說話的聲音︰听說翟總得了子宮癌?——是嘛!怕是活不了多久。……
翟茹新見是過道一側安放更衣櫃前的幾個女職工,厲聲問道,剛才是誰說的我得了子宮癌?幾個女職工一驚,誰也不敢出聲。湯麗從辦公室跑出來,對翟茹新說,你到辦公室來一下。翟茹新瞪了幾個女職工一眼,轉身走進一商場辦公室。
湯麗說,下面都在議論你得了子宮癌,是不是真的?翟茹新問道,是誰說的?湯麗說,都在說。翟茹新大怒,指著湯麗說,你馬上給我查查是誰在造謠!湯麗說,我問過,這個說听別人說的,那個說听別人說的。翟茹新臉色鐵青,喘了喘粗氣罵道,媽的!我要是查出誰造的謠,非拔了他的皮不可!湯麗說,是不是有人在故意造你的謠?翟茹新問為什麼?湯麗說,這不明擺著的嗎!散布你得了子宮癌,上面還會讓你當一把手麼?翟茹新恍然大悟,馬上想到顧青山。但又覺得,也不能排除張幕馳。但是,無憑無據,便罵了聲,無恥小人!
翟茹新次日去省人民醫院做了個全面體檢,又復印了幾張《體檢報告》。本想送到市商委,遞交給幾個領導和人事處。一想,有這個必要嗎?送給領導說什麼?說我身體健康著了,能勝任國貿大廈總經理?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但是,……
張幕馳從那天班樹卿視察國貿大廈開業前準備工作後心里一直梗梗的,情緒也就不怎麼好。最近,他小女兒離了婚,他的情緒便更糟了。由此,引起職工的紛紛議論,張經理是不是要動了?
翟茹新也感覺張幕馳這幾天臉色難看,就像誰欠了他的米還他糠似的。她想,是不是上面找他談話了呢?如果是,這個時候上面又真的以為我得了不治之癥,那就糟了!她想起顧青山。顧青山這些日子的精神面貌特別好。她又想,是不是上面也找他談了話呢?
翟茹新有些焦頭爛額地坐在了沙發上,仰面朝天,感到還真有些不好辦。便嘀咕道,送不行,不送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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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後,郎州城又總是陰雨綿綿的天氣。
今年似乎比往年冷得早,這兩天的氣溫驟降至2-5℃。新安江畔那家‘王氏羊肉火鍋’店里熱火朝天。
許金華和顧青山坐在一張小餐桌前。許金華說,怎麼樣?不枉費這頓飯嘛。顧青山說,值!許金華說,方婆娘果然守信!你要是坐上第一把交椅,他兒子的事。顧青山說,你叫他放一百二十個心。
事情是這樣︰
那天,顧青山幫著老婆送東西到省人民醫院給住院的小姨妹。因為是婦產科,他忌諱,便只送到病房走道門口,在外等著老婆。忽然,他听到翟茹新說話的聲,趕緊閃到門背後伸出半個頭。他看見翟茹新和一個醫生從辦公室走出來。翟茹新走近時。他發現翟茹新兩眼浮腫,立即判斷出她哭過。心想,什麼病讓她這麼傷心?癌癥!一定是癌癥!他慌忙上了五樓,停留在拐角處,听見那個醫生一邊下樓一邊對翟茹新說,明天你到門診來,我再找錢主任給你看看。翟茹新和那個醫生的身影消失後,他快步下了樓梯,邊走邊取下眼鏡走進醫生辦公室。見只有一個醫生,便說,大夫!我是剛才那個病人的家屬。我想問問檢查的結果?醫生說,真茵感染。他‘啊?’的一聲,十分的失望。醫生見他一面驚愕,解釋道︰真茵感染,一般的病。他返回到走道門口,心里說,咋不是癌癥呢!片刻,他老婆出來。他埋怨道︰咋去這麼久!他老婆說,檢查結果出來了,子宮癌。顧青山驚叫一聲,啊!子宮癌?又問道︰嚴不嚴重?他老婆說,醫生說是早期,下個禮拜做手術。顧青山說,不要緊吧?他老婆說,醫生說,切除了應該問題不大。同病房的人說,子宮癌早期切除了活個十年八年的多得很。顧青山說,這就好!他老婆嘆了口氣說,好不容眼看就要提處長了,這下全完了!這句話一下提醒了他。當晚,他把許金華請進了一家飯館。兩人商量,以提拔方大姐在國貿大廈做營業員的兒子為業務員為誘餌,叫方大姐散布翟茹新患子宮癌的消息。只要方大姐死不承認是她散布的消息,顧青山保證今後關照她兒子。次日,顧青山對張幕馳說,百貨科人手緊,我想從商場抽調幾個人?張幕馳說,行。
翟茹新這幾日只要一閑下來,大腦就被要不要去市商委說明自己身體狀況困擾。她本不想告訴康莊,但又想不出個好的辦法。于是,下班前抓起電話打到康莊辦公室。
這個時候,靜心齋茶樓大廳里空蕩蕩的。翟茹新要了杯果汁,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以往,康莊不會超過六點半。可已經六點三十五了,翟茹新焦躁起來。于是,起身去吧台呼了康莊。
康莊心急火燎的走進茶樓。翟茹新看了眼手表,六點四十三分。吼道,干什麼嘛!都等你半個多小時!康莊趕說,對不起對不起!剛要出門接到老爺子電話,叫去陪內蒙的客人,我說上洗手間才遛了出來。翟茹新白了康莊一眼說,那你就去陪你的客人好啦!康莊說,生氣了?翟茹新將頭扭朝一邊不說話。康莊說,呃!你干脆和我過去,邊吃飯邊說。
翟茹新也不想回家吃飯。吃了兩個多月的食堂飯後她見著就惡心。近日,她要求何普賢戴著橡膠手套做飯菜。可是,吃飯時一看見何普賢那雙手就會聯想起癩蛤蟆的背,也惡心。
翟茹新說,封在,我才不去呢。康莊說,他不在。他要是在還用得著我去陪嗎。呃!我昨天听老太太說了些關于國貿大廈的事。翟茹新約見康莊的目的也想打听一下,市委組織部有無關于國貿大廈人事變動的消息。于是,站起來,穿上了裘皮大衣。康莊問道,喲!新賣的?翟茹新說是在鄭州賣的便宜貨。康莊贊許道,漂亮!你穿黑色特別漂亮!翟茹新說,去你的!從沙發上站起來。
交通廳招待所的裝修程度一點不亞于大都市四星級飯店,餐廳的這間包房更顯得豪華氣派。
康莊向內蒙客人介紹翟茹新,郎州市交通局副局長華英。翟茹新一愣。對方叫聲,華局!已伸過手來。
一開始,翟茹新因心情不好表現得很矜持。內蒙的客人喝酒豪爽,贊美女人也不加掩飾。酒過三巡,一客人引吭高歌,另一客聞聲起舞。當唱到︰草原上升起不落的紅太陽。……一個客人單腿跪在翟茹新側面望著翟茹新,雙手做出捧著太陽的姿勢。翟茹新終于按捺不住,咕咕地笑出聲來。
餐畢,康莊送客人去客房。翟茹新獨自坐在大堂單人沙發上等候著康莊,大腦里全被‘子宮癌’三個字困擾著。
康莊出電梯,見翟茹新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樣子,想起一幅世界名畫。那是一幅俄羅斯名畫,一個美麗的女人坐在馬車上。他想,過兩天去內蒙出差,給她買一頂同那馬車上的女人一模一樣的帽子來。
康莊走到翟茹新背後突然問道,想什麼?翟茹新嚇了一跳,罵道,你要死呀!嚇別人一跳。去這麼久!康莊說簽了個合同。翟茹新奇怪地望著康莊問道,簽合同?康莊表情有些嚴肅,扯開話題說,不說這個。說說你的事。
翟茹新說了‘謠言’之事,問康莊應該怎麼辦?康莊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翟茹新瞪眼道,你以為是小事呀!如果上面真的以為我患有癌癥,還會提拔我嗎?康莊說,上面又不是吃干飯的。真的到那個時候他們自然要調查,要找你談話。再說,你這個樣子像得絕癥的嗎?不像。因此我說,你大可不必操這份心。你只要精神抖擻,該做什麼做什麼,謠言自然會消失。放心吧!我隨時問問老太太。一有風吹草動,我就通知你。翟茹新說,但是,我最近發現顧青山和游有些不對勁。听說,顧青山跟皮走得很近。康莊說,都是些小人物。翟茹新瞪眼道,市政府秘書長還小了?康莊說,又不是市委。班說了才算。翟茹新的眼前立刻浮現出班書記那日視察國貿大廈的情景,忍不住,掩口笑出聲來。康莊問笑什麼?翟茹新只笑不說。康莊央求道,小乖乖!快告……翟茹新警告道,過份啦!康莊咧嘴一笑,說,不說就不說嘛!瞪起你的兩只大眼楮,小心我給你挖了吞進肚里。說著,伸過兩個指頭去。翟茹新‘啊!’的叫了一聲,護著兩眼。康莊哈哈大笑起來。
康莊停止笑後,翟茹新問道,哎!你的意思是靜觀其態?康莊說,對啦!
回家的路上,翟茹新的心便釋然了。
遠遠的,翟茹新看見自己家客廳窗前的那盞燈還亮著。那盞燈,無論她多晚回來,那怕凌晨三四點都亮著。並旦,在那盞燈的下面總有一個人在陪伴著它。翟茹新心里掠過一陣溫暖。
進了家,何普賢說聲,回來了。便去到衛生間,戴著橡膠手套拿來新的搪瓷洗臉盆和洗腳盆。然後,提開鐵爐子上的水壺,擱上洗臉盆往里倒水。翟茹新說,你去休息,我自己來。何普賢看了一眼妻子。見她表情和藹,便說了聲,那我睡覺去了。
壯壯的房間後面是陽台。陽台三面的護牆上新裝上了木窗和窗簾,擺放著何普賢借來的鋼絲床。
翟茹新洗漱完,推開壯壯房間的門,見女兒一只腳露在被子外便拉被子給女兒蓋好。然後,瞥了一眼陽台。陽台的門關著。她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
推開陽台的門,一股冷氣撲面而來。翟茹新打了個寒戰,但沒有立刻將門關上。借著窗簾透進來的光,她看見何普賢倦縮成一團。她蹲了下去,伸手模了鋼絲床上的墊褥。啊!就一床棉被呀!她站了起來,凝視著熟睡中的丈夫,鼻子一酸,眼淚涌入眼眶。
翟茹新想叫丈夫起來睡到臥室里去。然而,一想到丈夫手上那癩蛤蟆背一樣的小水泡,她又全身就發癢。于是,進了臥室,拿了毛毯返回到陽台蓋在了丈夫身上。
作者題外話︰既然冷戰,不如早散!康莊、齊格弗里德,你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