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鳴每年都要跑十幾個省份,听他們說的「困難」多了,也漸漸麻木了。看著各地的省城,一年一個樣,到處是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路越修越寬,廣場越建越大,大劇院、博物館、體育中心一個個地標性建築越建越豪華。尤其是黨政機關的豪華辦公樓,一座比一座漂亮、高檔,甚至有的縣級市市政府的辦公樓,那規模、氣派、豪華程度,放在北京,簡直要把那些部委機關的辦公樓比下去了。接待客人的豪華星級飯店,更是一點也不比北京的檔次差。吃的更是沒有什麼本質的差別了,在北京能吃到的,各個省會幾乎都能吃到。像王一鳴這個級別的干部,到了省里,隨便吃餐飯,花個幾千元,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要是省長、副省長參加接待,陪吃一頓飯,上萬元的情況也會有。真正是應了老百姓的那句順口溜︰「一餐飯,一頭牛;底下一座樓。」
在下面轉的機會多了,也讓王一鳴發現了一個重要問題,他發現,由于幅員遼闊,我國各個地方的經濟發展水平有很大的差距,比如東西差距、發達地區和落後地區的差距,這些差距隨著改革開放步伐的進一步加大,不僅沒有縮小,相反,還有逐漸拉大的趨勢。同是做一個公務員,在發達地區工作,收入就是落後地區的幾倍;就是在同一個地區,由于所待的部門不一樣,收入也會有很大差距。比如那些中央直屬國企,壟斷行業,一個普通員工的收入,就是其他行業普通員工的幾倍甚至十幾倍。但對于官員來說,情況就又不一樣了。就是再窮的省份,它們的省部級領導,和中央部門的領導相比,絲毫也不遜色。大家一樣坐的都是奧迪,你是八個缸的汽車,我的也是;你有八個缸的豪華大越野,我的也是。所謂的再窮不能窮領導,一個這麼大的省,不差那幾個錢。
一個大省,幾千萬人,每年的財政收入,再少也有三五百億,就養了幾十個省部級干部,當然是不差錢。但一到具體的扶貧開發上,絕大部分省份確實都差錢。尤其是西江省這樣的經濟欠發達省份,更是很差錢。
有一年王一鳴到西江省搞調研,陪同他的是分管農業和扶貧開發的胡副省長,矮矮的個子,胖胖的,一臉絡腮胡子,渾身強健得像是個舉重運動員。一問才知道,胡副省長原來是軍人出身,正師職干部轉業,從地區副專員干起,一直干到地委書記,前些年剛被提拔,做了副省長。
因為前幾次都是走馬觀花,看的都是西江省情況不錯的地方,這一次王一鳴就提出,到西江最貧困的地方看一看,尤其是住在大山里的少數民族。胡副省長也想多向部里爭取點資金,于是就同意,親自陪同王一鳴,到一個少數民族自治縣跑一趟。
從省城到那個少數民族的自治縣,越野車要走六個多小時,越是接近縣城,路況是越來越差,尤其是最後的四五十公里,汽車簡直是行走在懸崖峭壁的邊上,緩慢地爬行,時速也就是一二十公里,這就是所謂的盤山公路。車走了半天,其實還是在山腰上打轉。透過車窗望出去,遠處是連綿不絕的大山,半山腰上是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從遠處看,就像是一道彎曲的白線。胡副省長手指著遠處對王一鳴說︰「老弟,不是你提出一定要到最艱苦的地方看看,我也根本不會來。我分管這方面的工作,已經三年了,也就是來了兩次。陪書記來一次,陪省長來一次,還都是新一屆省委班子剛剛上任的時候。這個地方,路太難走,進出縣城目前只有這一條盤山公路,還是五十年代大躍進那時候,開山炸石,修建的一條老路,當時修這條路,听說死了幾十個人,平均兩公里,就是一條人命。省里的交通廳也早就規劃了另一條公路,但由于投資太大,要修隧道,建橋梁,整個投資預算需要四五個億,省里目前資金緊張,就擱置了下來。沒辦法,目前只能是先把這條路維護好,想方設法多安排交警值班,千方百計降低道路安全事故的發生。但由于自然環境惡劣,尤其是到了冬天,踫上下大雪或者下大雨的天氣,或者是大霧的天氣,這里的交通事故就不斷,每年都要在這條路上死幾個人。你看看,那下面的山澗,一般的也有三五百米深,車子只要翻下去,上面的人,肯定就沒命了。前些年有一個拉民工回家過年的車輛,由于超載,在會車的時候,躲避不及,一下翻進了山溝里,連人帶車,滾了下去,車體都散架,許多人就從散架的車輛,拋了出去。等搜救人員趕到時,順著繩索爬到山溝里,那個場面啊,簡直是慘不忍睹。那個時候,我還在下面一個市做市委書記,雖然沒有親自到現場,但通過媒體的報道,我才知道,整個山溝里、樹木上、亂草叢里,到處是人體器官和橫七豎八的尸體,一次事故死亡了四十多人,是當時轟動全國的特大安全事故,為此當時的省長還受到了國務院的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