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月下旬,康熙爺興許是在宮里呆久了心里有些煩悶,興許是秋高氣爽的天氣激發了他圍獵的興致,總而言之,康老爺子突然決定去城外的南苑打獵數日,而且不顧自己已是六十九歲高齡的人,還親自騎馬上陣。結果,獵物尚未打著,康熙爺已經偶感風寒病倒了。
《清聖祖實錄》上說,康熙六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康熙一行人前往南苑行獵。因為身體不舒服,康熙于十一月初七回到了暢春園。《永憲錄》則記載說,康熙在十一月初七從南苑回到暢春園,次日有病,康熙還傳旨說︰「偶感風寒。本日即透汗。自初十至十五日靜養齋戒,一應奏章,不必啟奏」。
康老爺子人生中最後一段日子終于還是到來了。
在隨後幾天靜養的日子里,康熙爺雖然不看奏折了,但還是有要緊的事情要交代處理。比如在初九那天,因為自己已經臥病不起,便讓四阿哥代他前往南郊天壇進行冬至的祭天大禮。祭祀的日子是十一月十五日,康熙爺一向看重祭天大禮這件事情,這次實在是因為自己起不來了,所以才讓胤禛代替自己。之所以讓四阿哥去,也就是因為四阿哥在這方面很有經驗(他上一年還曾去過盛京祭奠祖陵),或許是因為康熙爺已經在心中將四阿哥立為儲君,覺得他代替自己去行禮最合適,也讓上蒼看看這位未來的帝王,請求上蒼和祖宗保佑。為此,康熙爺還特意叮囑四阿哥務必先去齋所沐浴齋戒,以表示對上天的誠意。
這幾日,十三面上雖然沒帶出來,但是我倆向來心有靈犀,再說這緊要關頭,他心里若是平靜如常我反而不信了,四阿哥那邊一天幾次派人過來送信問訊,也往乾清宮那邊至少一日三次差人請安,十三心里肯定也是和滾油煎著一般著急上火吧。
十一月初十,天色已是挺晚,我剛和十三用完晚膳,正在自家花園里散步呢。小栓飛奔著過來報,李德全來了,說是康熙爺召十三和我進宮。
我當時就是一蒙,召見十三我能夠理解,召見我就有些莫名了,難道我也是老爺子需要安排後事中的一員嗎?
十三緊緊握住我的手,我曉得他是讓我不用擔心,無論怎樣,他都會擋在我的身前。我向他笑笑,低低地說︰「我不害怕,你放心。」
跟著李德全來到暢春園,李德全對十三說,「皇上讓十三阿哥先進去說話,十三福晉您且在這里歇一歇。」
十三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回頭深深看我一眼,朝里走去。我則是坐在外面,手捧茶盞,邊喝茶邊耐心等待。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康熙爺應該會在十三日龍馭賓天,那這三天里面就應該是最緊張最關鍵的三天了,老爺子若是意識到什麼的話,確實也是應該將要緊的事情都交待清楚。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十三退了出來,臉上猶有淚痕,神色卻隱隱透著興奮,看來這爺倆是把事情說開了,十三多年來的積郁酸楚也有了注解吧。
十三還未來得及和我說話,那邊李德全已經在催我,「十三福晉,請。」
我只好快步上前,進了康熙爺的屋子。
寬大的床上躺著一個枯瘦如柴的小老頭,絲毫看不出當年叱 風雲,睨視天下的雄姿,也不是大月復便便的冒尖戶形象。現在,這位千古一帝,只是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小老頭,生命的燭光搖曳在帷帳里,已經暗淡得快要看不清顏色。
「是婉兒嗎?」康熙爺的聲音很輕,還帶著嗡嗡的鼻音。
「婉兒給皇上磕頭請安。」我忙上前跪倒在地。
「你可曉得朕為何圈禁十三阿哥,又為何到現在不指派任何職位給他?」康熙爺雖然精神不濟,言語間仍是犀利不減。
我按下起伏的心緒,朗聲回答︰「皇上是用這十年的時間在磨練胤祥的性子,十三阿哥性情光明,重情重義,但嫉惡如仇,不會權變,皇上冷落他十年,就是怕他闖出禍來,或者將自己牽扯進奪儲的大亂中,這十年教訓皇上料想他能承受得起,以後足可做一個輔佐理政的好幫手了。」
「說的好。」康熙爺聲音中透著喜悅,但是迅速被一陣咳嗽聲嗆住了,李德全忙上前伺候。
康熙爺擺擺手,李德全只好退下。
「朕素聞你是有大智慧的,果然不是他人謬傳,也難怪這些年來十三阿哥竟然能夠耐住性子,恪守謹慎,看來都是你這個媳婦的功勞呀。來人。」
「奴才在。」李德全忙上前一步應答。
「把準備好的東西給十三福晉。」
「。」
一會兒,李德全雙手遞給我一個錦囊,我滿月復狐疑卻也只好接在手中,用手模著,感覺里面是一把鑰匙形狀的物件。
「朕老了,將來這天下,是要靠你們這些年青人了。今兒說的話,出了門就忘了吧。」
「婉兒謹記在心,皇上龍體要緊。」我再次磕頭,心想錦囊里那把鑰匙將要開啟的沒準是免死金牌之類的東西吧。
康熙爺朝我一揮手,我趕緊起身,悄悄地退了出去。
走到外屋,我和十三互望一眼,誰都沒說什麼,看來康熙爺對我倆都下過封口令了。
這一夜,其實我和十三誰都沒有睡好,卻誰都不敢翻身發出聲響。
接下去的兩日,十三忙得腳不沾地,我曉得他是去衛戍京城的豐台大營和銳箭營調兵去了,看來連康熙爺自個都防著一手,畢竟十三才是他真正信任的兒子,關鍵時刻將這把雪藏封存多年的寶劍拔出鞘了。
果然,到了十一月十三日的凌晨,康熙爺的病情急轉直下,估計他真的是感覺到自己這次的確是危險了,所以他在十三日丑刻(大約凌晨1點到3點的樣子),命人急召當時在齋所的四阿哥胤禛前來暢春園(提前讓胤禛前來,一來可能是胤禛在城外,路途稍遠,二來因為他要傳儲位于胤禛)。
在四阿哥還沒有到來之前,康熙爺又在寅刻(凌晨3點到5點的樣子)將在京城里的阿哥們,包括三阿哥胤祉、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九阿哥胤、十阿哥胤、十二阿哥胤祹、十三阿哥胤祥、十五阿哥胤、十六阿哥胤祿、十七阿哥胤禮等,全部召來(五阿哥胤祺除外,當時他因奉旨前去祭奠東陵而不在京城),加上步軍統領兼理藩院尚書隆科多。
在那些阿哥們到齊之後,四阿哥胤禛大概是在巳刻(上午9點到11點的樣子)趕到暢春園,到後便急入寢宮問安。在十三日的白天,四阿哥總共進去過三次,康熙跟四阿哥說了什麼,不得而知。當晚戌刻(晚上7點到9點)的時候,康熙便告駕崩。
正當四阿哥「哀慟號呼,實不欲生」的時候,隆科多在諸皇子面前向他宣布康熙的遺詔,︰「皇四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即皇帝位。」
四阿哥「聞之驚慟,昏僕于地」,是十三阿哥胤祥以及隆科多等向他叩首,勸其節哀,他這才「強起辦理大事」。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當天夜里,四阿哥就趕回了皇宮。
臨走前,四阿哥命隆科多嚴密封鎖康熙爺駕崩的消息,是為了防止引起政治嘩變,然後令七阿哥胤祐留守暢春園,十二阿哥胤祹安排乾清宮靈堂,十六阿哥胤祿和世子弘升負責宮禁,十三阿哥胤祥護衛著鑾輿,像皇上日常出行般從暢春園回到京城。四阿哥本人則在隆科多的貼身保護下,提前到達隆宗門,跪接靈柩。風雲未定之際,三阿哥胤祉、八阿哥胤、九阿哥胤和十阿哥胤等人一個沒用,全部隨鑾輿而行,在十三和隆科多的嚴密掌控之中。
十一月十四日,四阿哥恐怕連臉還沒來得及洗干淨,立馬公布了最新出爐的人事調整布署。
康熙爺尸骨未寒,四阿哥尚未即位,就立即著手對最高領導層的人事工作進行調整,確實有著其深刻的政治用意。當政治路線已經確定之後,干部人手就是決定性因素。新領導上台以後,人事調整是必抓必行的第一要務。培植感恩戴德的親信,排除心懷二志的異己,是樹立個人權威、保證政令暢通、維護權力穩定的關鍵步驟。把握不好人,就掌控不住權,歷來是政治規則中最淺顯而又最核心的道理。其中所蘊涵的政治技巧,非用心者不能體會。四阿哥的人事調整主要有兩條,一條涉及組閣,任命八阿哥胤、十三阿哥胤祥、馬齊、隆科多為總理事務王大臣,並封胤為和胤祥為親王,意在排解內憂;一條涉及軍事,詔令十四阿哥胤幀即刻將權力交予平郡王納爾素回京奔喪,重在切除外患。
當然這些都是後來十三回到家後才告訴我的,雖然他說的時候輕描淡寫,我卻听的心驚膽顫,若不是康熙爺生前已有安排,若不是十三早年在古北口練兵,所率部下,後多升任京城防衛部隊中各級指揮官,諸如豐台大營、綠營等京師衛戍部隊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及時調派了軍隊在各個要害之處護衛,哪里會有這麼輕松過渡的事。
我笑他,「婉兒給親王請安。」一邊已是矮身要行大禮。
十三一把將我拽入懷中,拿嘴直來親我脖頸,「看你還調皮,你早就料到有這一日了不是嗎?這麼多年,你一直勸我忍,其實,你早看到我會有今天的風光,是嗎?想當初,我對你還是將信將疑的,我真是愚蠢。」
我直拿手推他,「少耍嘴皮子了,你四哥早就伸長了脖子盼你去呢,別耽誤了正經事情。」
他神色一凜,向我吐了一下舌頭,一溜煙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