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若水中央 再回西寧

作者 ︰ rebecca_shen

正當朝堂之上大多數人都認為十四阿哥會成為新一任儲君之時,康熙爺卻在康熙六十一年的春天下了旨,讓十四在四月里返回西寧,回到軍中,去主持議和工作。

我因為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所以一點也不意外。四阿哥和十三見康熙爺下旨讓十四回歸軍隊,明顯心里是松了一口氣的。

康熙六十一年,是康老爺子生命中的最後一年了,所有的波瀾詭譎,所有的血雨腥風,都將要在這一年做個結束。森森白骨也好,血淚成河也好,在紛亂如麻的權力交接的旋渦中,終將有一個人勝出,坐到那把四邊不靠的龍椅上,孤獨一人地坐上一輩子。

這年三月,康熙爺見春光大好,便來了興致,說是要去四阿哥的園子里賞玩。

在四阿哥的陪同下,一眾人等在園子里邊賞邊聊,這父子倆正在牡丹台前賞花閑聊呢,突然不遠處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康熙爺听後立刻為之吸引,順著聲音就走了過去,還沒到那,四阿哥已經大聲喊道︰「弘歷,還不快來給皇爺爺請安!」

立刻一個面容清俊的小孩走了出來,他手里拿著一本書,見到康熙爺後趕緊叩頭請安。康老爺子本來心情就很好,便問弘歷,他剛才在念什麼書呀,弘歷回答說是《論語》,師傅昨天剛剛教的。四阿哥順勢說道,那你不妨就背一段給大家听听吧。

弘歷听後,放下手里的書,走到眾人的面前,不慌不忙,從容背誦。令人驚奇的是,這個只有十一歲的小朋友居然把《論語》里的內容背得又快又熟,而其還一字不差。康熙爺和隨行的大臣們听後忍不住大聲喝彩,夸贊這小孩真是聰明。自此,康熙爺便記住了這個聰明的小孫子,還把弘歷接到自己住的暢春園,並特將里面的「澹寧堂」賜給弘歷,作為他的起居讀書之所,以便隨時陪侍,聊解年老之悶,享受貽兒弄孫的樂趣。

看來,康熙爺不僅是要考察兒子,甚至已經在考察孫子了,好在四阿哥有個乖巧伶俐的好兒子,看來有時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呀。

轉眼就到了四月里,在十四回西寧的前一天,我正在花廳里查看府里的賬本,玲瓏輕輕在我耳邊說︰「十四嫡福晉來了。」

我心里一沉,今兒宛然來,一定是為了十四的事情。因為自從郊外相迎出了擁抱的事件,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十四,甚至包括一年一度的除夕晚宴,我都讓十三用我身體不適的借口辭了。現在的十四阿哥,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連御史彈劾宗室成員阿布蘭違反禮儀郊外跪迎胤幀都被康熙爺壓下不發,可見他在老爺子心中的重要和寵幸程度了。而我又太過了解他恣意妄為的性格和脾氣,他是會將滿屋子的皇親國戚,甚至自家兄弟都不放在眼里的,更別說如今備受冷落的十三了,我若是出現在眾人眼前,天曉得他會做出什麼舉動,到時候萬一出了什麼狀況,不僅讓十三下不了台,更讓我無所適從,所以說,即便純粹為了我自己,我都不會輕易冒這個險,即便我心里也有著千絲萬縷的掛念,我都不敢再和他相見。

然而明天,他又將奔赴遙遠的西寧,他一定希望我給他一個交待,或者說一聲祝福,照他的性子,臨走這一面若是見不著,恐是不肯放棄的吧。

抬頭時,宛然已經在盈盈向我行禮,我忙上前扶起。其實,論如今的地位,宛然根本無需向我行禮的,她是炙手可熱的大將軍王的嫡福晉,而我不過是個過氣阿哥的福晉罷了。

「姐姐,妹妹今日又來叨擾啦。近日妹妹新練習了一首曲子,還望姐姐過府去指點一、二。」宛然笑著說。

我歪頭看她,她也已經是快三十歲的人了,論實際年齡,宛然比我小上幾歲,可是,論目前的容顏,我反而看著比她更年輕些。她顯然時常有心事,而她的性格又是撂不開的那種,故而眼角處已經有了細紋,好在最近情緒尚佳,眼底嘴角中有著隱藏不住的喜悅,整個人也變得神采飛揚起來。也許是身體底子不好的緣故,宛然也非常瘦削,光看她的背影,確實和我有著八分相似,甚至有些神態動作,都有著我的痕跡。

我在心里反復思量,去見,還是不見?所謂相見爭如不見,不過就是我此刻的心情了,相見了又能如何?彼此擁抱得再緊,吻得再深刻,不過讓兩個人更加傷心而已。我始終是十三的福晉,他始終是十四阿哥,無法改變,再說了,他馬上要從雲端墜入深淵。想到此節,我無法安坐了,是呀,他現在越是興奮越是得意,幾個月後,他就會越加痛苦越加悲憤,我應該給他一些心理準備,給他一些安慰才對呀。

「妹妹,你是勸我去看看你家十四爺的吧。明兒就是他啟程回西寧的日子,我和你家爺那麼多年的情份,一定是要送上一送的。」我站起來,向玲瓏說了一聲,跟著宛然一起去大將軍府了。

離十四書房的院子還隔著老遠,宛然就收住了腳步,「姐姐,爺在書房里等你,我就不過去了。」

我向她點點頭,自己舉步往十四書房走去。

才進了院子,就看見十四的身影站在窗前,他的眼楮只是痴痴望著外面,不知這樣的姿勢,他已經保持了多久,難道我若不出現,他竟然打算在窗邊站到明天出發為止嗎?

見到我的身影,他瞬間沖出屋子,直沖到我跟前才收住步子,「我真怕你不會來了,你一定生氣了,連除夕夜都沒有看到你。」

我唯有嘆息,「胤幀,你若再做出格的事情,我就真的生氣了。再怎樣,我都是你的十三嫂,你再不肯接受,都無法改變的。胤幀,你若真為我好,就請記住我的身份和你的身份。」

我這話是存心往重里說的,無論他听得進去與否,我都要強調。

他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頭也低了下去,好在他畢竟是個聰明人,他過來牽我的手,陪著小心說︰「婉兒,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曉得自己錯了,你總要給我機會讓我改吧。」

難得見他如此乖順,我也不忍心再加責備,隨他一同進了書房。

坐下後,我倆卻找不出要說的話,其實,他不過就是想再和我見上一面,任何話在我倆之間都是蒼白的,沒有意義的。我倆相識相知二十多年,語言早已成為多余的工具,彼此間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微笑,每一種動作,都能夠讓對方明白無誤地讀懂,即便我倆之間隔著千山萬水,心里還是有著共鳴。

我解下一直系在身上的那只玫瑰荷包,將十四當年送給我,我貼身收藏了那麼多年的護身符取出,將護身符掛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後從書案上拿過一把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縷青絲放入荷包中,又用力掰斷了自己左手的五個指甲也放入荷包,將荷包輕輕推到十四的眼前。

「胤幀,我不能夠陪你前往,可你懂的,我一顆心總是掛住你,希望你永遠平安,快樂。」

十四只是目不轉楮地看著我,看著我剪下頭發,看著我掰斷指甲,他眼中浮著一層晶瑩,臉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動。

他牢牢抓緊那個荷包,他那麼用力,手指都泛了白。

「婉兒,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能夠榮登大位,你可願意做我的後宮第一人?」

原來如此,這是十四第一次如此明白地向我表露出他的野心和想法,難道,他向往那把椅子,竟只是為了得到我,為了從十三身邊將我奪去嗎?

我不由得想起曾經看到過的一句話,「男人靠征服天下來贏得女人,而女人則靠征服男人來贏得天下。」十四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為了他好,也為了我自己,我今天都要將話說個透徹明白了。

「無論你是在哪個位置,無論你變成什麼身份,無論你位多高權多重,也無論你是否會跌落塵埃,對我而言,你永遠是我的十四弟弟,你莫要有那些胡思亂想。宛然待你如何,誰不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怎忍心將她拋開。我一向敬重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你從來都是敢作敢當,沒有畏首畏尾的時候,但是,你若把這份心思著落在我身上,那真是白費了,我說過,今生我若有負胤祥,便是我的死期到了。」

十四一把掩住了我的口,「不準你說這個字。我發誓,我以後再不這樣想了,我要你好好活著,我要你的每一天都是快樂的,哪怕你只為他人而笑。」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握住他的手,「莫要辜負了你的福晉們,她們都是深愛你的。」

「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十四輕輕和道,「我只能夠答應你,我會好好待她們,至于我的心,別說你管不了,就是我自個,我都管不住。你以為我不想忘記嗎?你以為我沒有做過努力嗎?就是去西北的這幾年,我都在嘗試著,也許沙場上的激烈殘酷可以讓我淡忘對你的想念,可是我錯了,每一次的勝利,我都越發渴望是你在我身邊分享,就象你一直在十三哥身邊那樣。」

十四將荷包收入袖中,眼光轉向了窗外。

我站起身來,略頓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胤幀,人站的越高,跌下來的時候就會越痛,希望你懂得這個道理。人生得意須盡歡,當然沒有錯,可是你別忘了,還有一句話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自己千萬保重,我走了。」

我舉步向門走去,堪堪走到門口,已被十四一把從身後抱住了,他的臉貼在我的背上,我能夠感受到他的淚水浸潤了我的背心。我的心開始一點點疼痛,但是我只有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該說的我都說了,該提醒的我也都提醒了,下面只能夠讓他自己去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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