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過後,山里的空氣于清新中帶著淡淡的濕意,樹似乎更綠了,花也似乎更紅了,在原本的艷麗之間沾染上了晶亮的鮮活,這樣的景致,若是心內無事,定能讓人怡然忘我。謝俯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朝東獄廟前進時,另一支人馬也正悠然自得的朝著東獄廟前行。
「小姐。」杏梅看了眼神色懨懨的梓清,好幾次她看到梓清那泛著血似的腥紅的眼楮,都忍不住的驚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小姐?」
梓清收回看向外面的目光,看著杏梅,蓮香死了,接下來又會是誰?謝沐安說四婢年紀都不小了,他有驚覺了是麼?要動她身邊的人了吧?是將她們拖入這一攤混水,還是放她們一條生路,舍了自己去拼去斗?
「杏梅,你怕嗎?」
杏梅愕然,她隱隱的明白小姐的意思,咬了唇重重的道︰「只要是為了小姐,杏梅也可以像蓮香那樣的。」
「即使是死,也不怕?」
「不怕。」
梓清苦澀的笑了笑,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要怎樣做?蓮香的死是意外還是謝沐安動的手?嫁入謝俯三年,她不曾主持中饋,便不可能布置自己的人手。除卻四婢及那樁在娘家便置下的產業,她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她,拿什麼去跟謝沐安斗?跟太太斗,跟整個謝家,甚至是皇貴妃斗?
「杏梅,你讓我好好想想。」
杏梅還想再說什麼,見梓清已是閉了眼,只得壓下話。
東獄廟外,聖音師太已經率領眾弟子遠遠的在山門外恭候。梓清上前虛扶了太太錢氏,又令女乃娘帶好順哥兒,余下的男丁令他們遠遠的在山腳下歇息。只是奇怪的是卻沒看到蘭依,照理她在這禮佛,應該隨聖音一起出山門相迎才是。
「少女乃女乃。」梓清很不喜歡聖音,此刻听到聖音的聲音,暗暗的蹙了眉頭,但轉臉時卻又是一副淡淡的神色。「梓清見過師太。」她雙手合十,向聖音行禮,臉上恰到好處的笑,不過份熱情也不讓人覺得疏離。
寒喧幾句後,眾人緩緩向廟內行去。梓清撩了眼看向行在人群之首的謝沐安,恰在這時,謝沐安也正回了頭看她。
「怎麼了?」
「怎的沒看到蘭依?」
謝沐安聞言,神色僵了僵,但很快便道︰「哦,早前聖音曾使人回話,昨日山中驚雷,蘭依受了驚嚇,此刻想是在房內歇著。」
山中驚雷?受了驚嚇!梓清勾了勾唇角卻是再不言語,只輕聲應了聲,「哦。」便繼續隨著前行。謝沐安壓了眼角,將她淡淡的神色盡收眼底,眼中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陰鷙。
恰在這時,山腳之下響起一陣奔馬之聲,在清寂的山間顯得異常的突兀。眾人腳步一滯,錢氏立刻差人喊了謝沐安去問話。
「不是都打點好了嗎?怎麼會有奔馬之聲?」
謝沐安看了眼一眾女眷,低低的說了聲,「我去看看。」
「清兒。」
梓清連忙上前。
「你是怎麼辦事的,不是早就讓你安排嗎?我听安哥兒說,你打發身邊的大丫頭蓮香來安排這事,怎的適才師太卻說沒看見蓮香?」
蓮香!梓清猛的抬了眼看向聖音,卻只看到聖音那十年如一日繃得像鼓皮的十分呆板的臉,一雙眼白多過瞳仁的眸子像死魚似的來回翻動著,對著她,欲笑不笑。
「師太,不曾看見我那丫頭,蓮香麼?」
聖音雙手合什,「阿彌佗佛,少女乃女乃貧尼不曾得見。」
梓清壓下心內翻滾著的驚濤駭浪,忍著泣血的痛,抬頭對著聖音淡淡的笑,「哦,那麼其它人呢。」
聖音抬起頭淺淺的撩了眼皮看向梓清,梓清在她那白多黑少的眸里看到一絲隱隱的嘲諷,似乎在嘲諷她的無知。「貧尼問過了,她們說這幾日廟中不曾得見生人。」
梓清點點頭,「許是她在別的地方耽擱了。」轉身朝錢氏深深一福,「媳婦辦事不力,請太太責罰。」
錢氏跟前的媽媽連忙上前扶了梓清,打趣道︰「太太疼您還來不及,怎麼還舍得罰您,這底下的人偷奸打懶的,您又是個菩薩心腸的主,怎麼能怪您呢,我的少女乃女乃。」
「外面風大,貴人們還是進到里面說話吧。」聖音也跟著上前賣了乖。
「你這孩子……」錢氏執了梓清的手,往里邊走邊嗔道︰「我也就是那一說,你卻當了真,知道的說你是個懂事明理的,不知道的還道我這個婆婆是個惡的。」
梓清連連低了頭,眼里盛起一汪水意,嚅諾道︰「是清兒錯了。」
「好了,好了,快進去吧。別凍著了。」
大雄寶殿,梓清陪著錢氏燒了幾柱香,又讓女乃娘將順哥兒抱了來,在菩薩跟前拜了幾拜,錢氏捐了香油錢。便被聖音請到了早已收拾妥當的廂房里喝茶。梓清虛扶了錢氏,又喊了女乃娘抱著順哥兒跟上。
「太太,爺說蘭姨娘日前受了驚嚇,我們去看看她吧。」
錢氏訝異的看向梓清,「蘭依受了驚嚇,這是從何說起?」話落又轉了目光看向聖音,「她人呢?」
聖音的臉色便緊了緊,頰側的神經末梢跳了跳,微垂了頭,恭聲道︰「昨兒夜里又是驚雷又是狂風暴雨的,蘭姨娘她是個柔弱的,加之廂房年久失修,寒風侵體,病下了。」
錢氏挑了挑眉頭,聖音這番話也不知她是听進了還是沒听進。梓清低垂了臉,只專心的看著眼前的茶,似是要看出朵花來。
良久
「可曾請了大夫?」
「請了,請了,一早就派人去山下請了大夫來。」
錢氏再不言語。轉了身看著梓清道︰「清兒,你素來最喜後山的那幾株綠柳新桃,今日可要去看看?」
梓清知道錢氏許是有話要單獨問聖音,正巧她也有事要辦,于是便起了身,道︰「那桃樹應是該結果了,清兒想去看看。」
「去吧。」錢氏和藹的揮手,梓清起身正準備離去。
一個粗使的婆子卻是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眼見錢氏拿了眼風狠狠的望了過來,那婆子連忙噤了聲,顫著身子立在一處。
「媽媽慌慌張張的什麼事?」夏荷領了錢氏的示意上前問話。
「回太太,少女乃女乃。」那婆子短短的福了福,便快速的道︰「大少爺讓人前來回話,說是英親王俯的二公子帶了幾位貴人在山里游玩,許不多時便要上這廟里來,還請太太少女乃女乃及早回避。」
「英親王俯二公子?」錢氏蹙了眉,未幾,眸中歷光一閃,喝道︰「他來做甚?」
「……」那粗使婆子听得錢氏一聲歷喝已是膽顫心驚,此刻再听得錢氏的問話早已茫然不知所措,只顧搖頭,「奴不知。」
「下去吧。」錢氏揮手,那婆子如獲大赦,小跑著了退了出去。
「清兒,我隨你一起走走吧。」錢氏最終還是決定避一避。不論她如何仇恨那位二公子,但很顯然她是個很識時務的人。
「太太請。」梓清上前虛扶了錢氏,二人一路朝後山走去。
數日暴雨,山間小溪也跟著變成了急速流湍的小河渠,水已沒了上來,幾與堤岸相平。而不遠處的山更有幾處滑坡跡像。慌得錢媽媽不時的在一邊小聲的提醒,當心,注意。一干人等都陪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我上次來那桃花開得甚艷,這會兒應該結了桃吧?」梓清引頸看向不遠處的那幾株桃樹,「太太,要不我們過去看看吧?」
「使不得啊,太太,少女乃女乃。」錢媽媽連忙上前阻止,指著那幾株桃樹道︰「那邊的溪水最是深,又沒個牢靠的東西鋪著,萬一失腳,便是闖了大禍啊。」
錢氏的神色間便有了幾分猶豫。錢媽媽連忙指了個粗使的婆子道︰「你,你去看看,若是那桃樹真結了果子,便摘了幾個來給少女乃女乃償償鮮。」
那婆子自不敢推諱,踩著步子便往前,眾人在她身後遠遠的看著,眼見得婆子到了桃樹跟前,卻不料那婆子突然鬼叫一聲,「死人,有個死人。」連連跳著往這邊跑回來。
梓清的只感覺心突突的狂跳,死人,一個死人?是誰,是蓮香嗎?蓮香在那?她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提了步子便往那走,卻不料,臂上一緊,回頭,杏梅看著她微微的搖頭,「少女乃女乃你怎麼了?」話落,狠狠的向後拽了梓清一把,梓清一個踉蹌,便要往後倒。
而跟著的丫頭婆子在听到那婆子的喊聲後,膽小的已是嚷嚷著直往後涌,有幾個膽大的便提了裙角往那處尋去。在這片紛擾之中,梓清只看到杏梅無聲的告訴自己兩個字。
「裝暈。」眼一閉便倒了下去。人群再次陷入一片混亂,便有機靈的小丫頭,飛快的朝廟里跑去找謝沐安。
梓清在閉上眼的那刻,似是看到蓮香微笑著回首,像是對她說,「小姐,除了我,你覺得還有人比我更合適去走這一趟嗎?」
眼角滑下兩串濕濕的淚。蓮香,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耳畔听見雜亂的步子聲,有謝沐安急而慌的聲音,「太太、少女乃女乃可安好?」
又有一道磁性而冷凜的聲音響起,「讓人即刻封了山門,一只鳥也不許放了出去。」
梓清緩緩的睜開眼,眼角躍過一抹淺紫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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