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洋洋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軟綿綿的枕頭枕得人睡意綿綿,松軟軟的大床睡得人渾身軟軟。一段發自肺腑的長吟伴隨著一個瑜伽般舒展的懶腰打破了晌午的寧靜,我眯起眼簾對視著從窗簾縫隙中偷襲而來的一米陽光,意暇甚。
突然,我失魂落魄地坐起身子,腦袋如撥浪鼓般搖擺起來,環顧四周,裝修師傅把古典與現代結合得天衣無縫,設計師把金銀與黑白搭配得恰到好處,既金碧輝煌,又典雅浪漫,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堂嗎?我死了嗎?
腦神經發起神經,抽筋般麻酥酥的疼,我揉捏著太陽穴,感覺甚強烈,我應該還活著。按照電視劇里面的慣例,我緊張兮兮地向被窩里面窺視,發現自己瘦弱的骨架上晃蕩著一件肥大的男款睡衣。我像見鬼了似的大叫起來,聲線波濤起伏,聲勢氣壯山河。
只听,屋外咚咚咚的腳步聲如低音貝司般給我的海豚音配起鼓點,頗有維塔斯的音樂風。只見,一個碩大的人影驚慌失措地闖入我的視野,視線順著一雙毛茸茸的健腿向上移動,最終停留在一張胡子拉碴的臉上。
張開的爪子像瓜子皮般包住自己的瓜子臉,聲情並茂的海豚音順著指縫間溜出,喊得我聲嘶力竭。
「你牙疼嗎?」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問。
「這是哪里?!我怎麼會在這!?我們發生關系了嗎?!」我破口大叫道。
緊張的情緒如流星般從他臉間劃過,不知隕落到了何處。他的臉仿佛被劃破了一般,臉色難看到慘不忍睹。「一個女孩子喝那麼多酒回家,還睡在樓道里,你也不嫌丟人。」他的話語既陰陽怪氣,又冷若冰霜,听得我既面紅耳赤,又寒心酸鼻。
「我……用不著你管!」我難免,也有詞窮氣弱的瞬間。
「算我多管閑事好了,你趕緊回家吧。」潘岳那一貫零下三十的溫度,給人一種進入冰川世紀的錯覺。
我掀開被子,起身欲離,光燦燦的陽光照在了兩條光溜溜的大腿上,一時間,春光顯現。我連忙尷尬地爬回到被窩里。「是你……給我換的衣服嗎?」我支支吾吾地問,臉上的毛細血管如氣球般膨脹起來。
「你吐得滿身都是,惡心死了,我把你的衣服都扔了。」
「什麼???你扔了???!!!你干嘛扔人家的衣服??!!!那衣服很貴的!!!」我激動得手舞足蹈,上串下跳,甚至可以用暴跳如雷來形容。
「小市民。」潘岳蚊子音地自言自語。
「你說什麼?!」我身手不凡地從床上一躍而過到潘岳面前,頗有女俠風範地指著他的鼻子向他噴著吐沫星子︰「你別以為我沒听見!小市民總比大強!!」
「誰是?!」潘岳瞪起狼眼,齜起狼牙,狼嚎道。
「你不打自招什麼呀?我又沒說你,你激動個屁呀!」
「你……」潘岳模仿起我指鼻子這一招式,可惜仿真度欠佳,他的手指頭不夠淡定,抖個不停。
「你別氣個好歹的,我可賠不起,賠個小貓小狗什麼的我倒是賠得起,賠只狼我可賠不起。」
「你……你給我滾……滾出我家。」潘岳那只震動中的手指頭朝著門外地帶動感著。
「對不起,我不是你,我不會滾,只會走。你放心,我會走的,我才懶得呆在狼圈里呢,哼!」我扭頭邁起方步,大搖大擺地邁出了潘家,大門被我狠狠地摔在了身後。只听 的一聲,我凝結了,深度石化中的劉依曼正與我眈眈相向。一顆不識趣的番茄肆無忌憚地滾到我的腳底,五花八門的蔬菜在地上散成七零八落。人仰馬翻中,兩尊石像漸漸露出了人腳。一雙鳳眼毫不避諱地在我身上迂回游走。我毫不忌諱地向下拉扯著潘岳的睡衣,企圖遮蓋我那若隱若現的蕾絲內!褲。樓道里,小風颼颼的吹著,我腿上滑膩的肌膚漸漸化為雞皮。見劉依曼的面色愈見紅潤,我欲開口解釋,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邪念改變了發聲路線。我若無其事地笑言道︰「依曼,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劉依曼裝聾作啞地注視著我,我裝神弄鬼地刺激著她︰「你是來找潘岳的吧?那你進去吧,我也該回家睡覺了,昨晚折騰了一夜,困死了。」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挪動起腳步。兩三米外,我突然停住,指向自家的大門彬彬有禮地說︰「哦,對了,我就住在隔壁,什麼時候想找我逛街就來敲我的門。」
剎那間,劉依曼的臉色宛如紅霞般絢麗,仿佛夕陽般多彩,楚楚模樣,悠悠我心。得意間,甜美的笑容掛上我的心頭,強顏不笑要比強顏歡笑痛苦得多,我的面部肌肉在抽著筋。這時,我如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般重返潘家門前,按下門鈴。大門被敞開,出水潘岳被日光照得璀璨奪目,袞袞水滴順著額頭滾滾而下,滴在他光滑突兀的胸肌上,令人芳心大亂,心生雜念。
容顏憂郁的潘岳見到容顏優異的劉依曼後,笑逐顏開。我心底的原子核瞬間迸裂,炸得我血肉模糊。我如陰魂野鬼般,躲在陰森的角落里,被人們忽視著。「我的包忘在你家了。」潘岳被我的聲音嚇了一跳。此時,劉依曼正橫眉怒目地喘著粗氣,誘人的臉蛋變成了調色板,被涂上五彩顏色,紅綠黑白紫。
女皇龍顏大失,怒發沖冠地離去,臣刻不容緩地追去。「你听我解釋,曼曼。」哀求的聲音如哀樂般在空蕩的樓道里回旋,听得我心情悲痛地哀悼起自己那死去的愛情。在愛情面前,我不爭風,但難免吃醋,我不明爭,但難免暗斗。感性的女人不性感,服輸的下場不舒服。我心灰意冷地走進潘家,拿走了唯一屬于自己的物品,不堪回首地離開了。
我的鑰匙鬼使神差地失蹤了,袁士武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總是在危機時刻拉住我。他趕到時,我正穿著一身的雞皮孤苦伶仃地蹲在樓道的角落里,袁士武愁容滿面地將我抱在懷里,我倚在他的肩頭,暈濕了他的阿瑪尼。
在密不透風的車里,狹小的空間內,空氣像是停止了流通,讓人窒息。我按下車窗,一股狂風呼嘯襲進。听著陣陣風聲,我的心情平靜了許多。「你昨晚在哪睡的?」憋了良久的台詞終于忍不住從袁士武嘴中冒出。
「我睡在……鄰居家。」我望向窗外飛速移動的樹木,聲音被狂風卷走。
「男的?」
「恩。」
「單身?」
「不是。」
「那就好。」
「但是他叫潘岳。」
忽然一個急剎車,安全帶拯救了我的鼻骨,否則粉碎性骨折必不可免。此時此刻,袁士武的五官發生了位置與形狀的變化,聲音發生了聲調與音量的變化。他虎面狼音地問︰「潘岳是你鄰居?」
我心情忐忑地點了點頭。
「你怎麼沒告訴我?」
「我剛才告訴你的,你忘了?」
袁士武的鼻孔隨著空氣的大量引進在逐漸擴大,我的心跳也隨著他鼻孔的逐漸擴大在逐漸加速。不知是年齡還是地位的關系,他有著令人敬而遠之的威嚴,跟望而卻步的霸氣。當他嚴肅起來,你就會緊張起來,當他緊張起來,你就會嚴肅起來。當他既緊張又嚴肅時,你的心情便被或大或小地復制。長呼一口氣後,他踩下油門,把轎車當成了賽車開。
那一整天,袁士武都保持著「寬于律己,嚴以待人」的態度,幾次對下屬無緣無故的發火,多次對文件心不在焉的放空,還公報私仇地對我愛答不理。老板第一次摘掉了有「色」眼鏡,把我當成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屬般使喚,我居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
下班後,悶悶不樂的袁士武霸氣十足地命令我道︰「你今晚回家準備準備,明天搬家。」
「什麼?還搬?!搬到哪兒去??!!」
「那個小區現在只剩下兩間出租的房子,我一會兒帶你去看看,你選一個。」他不知何時何地做的房況調查。
「別搬了,怪麻煩的。」
「不行,一定要搬!」袁士武嚴厲而嚴肅的聲音令人畏懼並畏縮。
「那干嘛非要住在那個小區,住別的地方也行呀。」
「那里是全北京最好的小區。」
「住第二好的也行呀。」
「我怎麼可能讓未來孩子他媽的家安在第二好的小區?!」
這句一語雙關的話語听得我呆若木雞。在家嬌生慣養,在外受人追捧的紈褲子弟,你是無論如何也執拗不過的。于是我識趣地選擇了妥協。
小區的另一洞大廈里,有兩間相鄰的出租公寓。我不想欠他太多,便拿出風水的盾牌選擇了相對而言較小的那間。兩天後,當袁士武派來的人手焦頭爛額地搬運行李時,我捧著一杯愛爾蘭咖啡,倚靠在樓道冰涼的牆壁上,品味著酸甜苦辣。
以前,我以為,這世間酸甜苦辣聚集的味道只在加糖加酒加眼淚的愛爾蘭咖啡里。現在,我知道,這世上酸甜苦辣齊聚的滋味還在那讓人喜怒哀樂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