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某晚,我接到了醉醺醺的錢天的電話,他的情緒听起來像是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一樣,既余驚未了,又精疲力盡。我連忙趕到他所在的酒吧,主要不擔心他的人身安危,倒很擔心他周遭人的人身安危。
剛一進門,我就「看」到了潦倒在花天酒地中的錢天,確切的說,是看到了圍成一團爭食中的花蝴蝶。見有人來了,蝴蝶都驚飛了,于是就現出了中間的綠葉。我來勢洶洶的邁到爛醉如泥的錢天跟前,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瓶。他剛想出言不遜,但抬頭看到是我後捧月復大笑,咬著舌頭含糊不清地喊著我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每一遍的聲調,音量與語氣都各有不同,顯然已經醉到神經失常。
我在他旁邊的位子坐下,腰板挺得筆直,仿佛腰板挺得越直越能證明自己的正直。我交淺言深,像教訓兒子似的教訓道︰「你這副鬼樣子跟死人沒什麼區別!」
他桀驁不馴的嚷嚷著要我懷里的酒瓶,我寧死不屈,像保護震國之寶一般緊緊抱著酒瓶不放,並豪邁不羈的大喊一聲︰「要酒沒有,要命一條!」听此,錢天像被我欺負了一樣竟痛哭流涕起來,那副痛徹心扉的模樣一時間令我方寸大亂。我怕遭人圍觀,于是急忙將椅子挪近,溫柔的模了模他的頭發後又模了模他的耳朵。記得我小時候被嚇哭的時候,我媽總是這樣安慰我說︰「模模毛嚇不著,模模耳嚇一會兒。」
我還記得,我媽總是用阿諛奉承的方式達到刨根問底的目的。效仿我媽的方法,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我們家勇敢的錢天哭成這樣?」
我媽這一招屢試不爽,就連錢天也招架不住,很快就招供了。他說爸媽因為一個女人要離婚了。不知為何,我覺得問題的復雜性遠遠超越了這句話所概括的內容。從他語無倫次的只言片語中,我得知,錢爸爸是個典型的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大人物。之前的那些女人僅僅是一時的尋歡作樂,未能干擾到他們的家庭和諧,直到這個女人的出現,家里的紅旗終于要倒下了。他爸跟這小妞鬼混了N年,錢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N年,情人滿于現狀了N年,但直到最近,她竟一改常態,非逼錢爸在兩面旗幟前做出個抉擇。
當我問到「所以他就拋棄了妻子跟兒子」時,錢天沉默了,不肯再提及此事,就連我媽阿諛奉承那招也失靈了。無論是那句「他怎麼舍得這麼好的兒子難過呢」還是那句「他怎麼忍心拋棄自己的掌上明珠呢」都無法達到令錢天再次開口的目的。
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顯然之前喝的酒比我想像中的還多,酒精們都事後諸葛亮的發揮起了作用。出于下策,我找來了潘岳,雖然自己還沒做好再見他的心理準備。
慶幸的是,時下錢天成了太陽,我跟潘岳像是兩顆互不干擾的行星沿著自己的軌道圍著太陽轉,永不相撞。我陪潘岳把人模鬼樣的錢天送回了家,這一路上錢天一直迷迷糊糊地嘟囔著「弟弟」。我問潘岳弟弟是誰,潘岳說錢天喝多了,他根本沒有弟弟。
把錢天送走後,我與潘岳的天空里漸漸地籠罩起尷尬的濃霧,不知所措了良久,潘岳才主動撥雲散霧道︰「我們分手了。」
「我知道,早就分了。」
「不,不是……我是說,我跟劉依曼。」
「哦!」我模了模發燙的臉頰。
「之前……對不起了……男人有時候很笨,尤其是在戀愛的時候。」雖然只是簡短的一句道歉,卻如蝴蝶效應般在我心底掀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感動得就快熱淚盈眶。
「她一定說過許多關于我的壞話吧。」我最痛恨劉依曼的地方不是她搶走了潘岳,而是她搶走了我在潘岳心目中的完好形象。
「我現在不笨了,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自己能看出來。」
從錢天家到我們小區的路程很近,但那一晚潘岳開了天長地久,我們也聊了天南地北。原本潘岳退役後打算跟劉依曼一起出國游學,都已經開始辦理簽證了。出了這種事後,潘岳出國的決心尚存,只不過要一個人游了。
來到各自的家門前,我與潘岳隔空相望,視線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酷夏的午後望向天邊的炎日,那微眯的眼簾中充滿了情緒;像是初秋的清晨望向飄零的落葉,重返校園的學生眼中充滿了情緒;像是寒冬的夜晚望向繽紛的大雪,需要早起的人們眼中充滿了情緒。那份情緒伴隨著無奈,卻在收斂,因為我們是那樣的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