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腳下的高跟鞋在醫院冰涼的地面上砸出一串串不規律的音符,饒是葉傾紅再淡然自若,遇上血小板有問題的肖盛,也難以裝作無事發生。
她站在外科診室外面的走廊上,咬著指甲,心里的急大過心里的氣︰原來肖盛居然有血友病!
這個病平時倒還好說,只是一旦患者產生外傷,就會造成凝血上的障礙,也就是俗稱的「血流不止」。
怪不得來的路上,任憑葉傾紅用毛巾勒緊他的大腿,怎麼擦,也擦不掉他的血,弄得車里都是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道!
「這孩子這是跟誰置什麼氣呢?」
剛交完錢的周正踱過來,手里抓著一沓票據,對上葉傾紅焦躁的眼神,他輕飄飄地開口。
沒辦法,她一個小女人,哪里搬得動肖盛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又不敢叫隔壁的同事來幫忙,思來想去,葉傾紅只好撥通周正的電話。
「我怎麼知道!」
葉傾紅嘴硬,忿忿地將頭扭到一側,透過診室半掩的門,正好看見肖盛躺在床上,半曲著一條腿,身邊有醫生護士在不停忙碌,棉花團兒一沾上傷口就染得通紅,景象倒是嚇人。
一開始她還以為肖盛鬧著玩,這回她看透了,他居然在玩命,嘖嘖,現在的孩子可真了不得,玩的不是心跳,玩的是沒有心跳!
「小傾兒,我可告訴你,夜店的小伙兒,俱樂部的少爺,你樂意怎麼玩我都不管,你願意玩我還帶你去開眼!可是咱們身邊的男人,你可別動!肖成駿干得好好的,為啥跑地方去?那是組織需要,這不天天唱紅歌呢!你把他兒子弄殘弄死了,這事兒可忒不好辦!」
周正也煩,說完一大堆,低頭看了看手里跟衛生紙一樣長的單子,嘟囔一聲「現在看病咋這麼費勁」,然後隨手團成一個團兒,扔到垃圾桶里。
葉傾紅瞄了一眼,冷哼一聲,不做聲了。
像你們這種人,哪里知道小老百姓的疾苦,小醫院設備不行不治病,大醫院貴得叫人想送命!多虧她多了個心眼兒,叫周正來幫一把,不然她實在懶得和醫院的人廢話。
等了片刻,葉傾紅湊到門口看看,見里面差不多了,肖盛的臉色依舊很白,失血過多,臉上的汗也不見消褪,她有點兒心疼,但是還是不能原諒他這種自殘的行為。
老話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想當年,她叛逆的時候去偷偷打了耳洞,被恪守傳統的父親費至澤發現,罰她用鋼筆抄了十遍《孝經》。
一對耳洞尚且如此,何況肖盛不要命的舉動,葉傾紅想想周正的話不無道理,簡直後怕得背脊生寒。
「完事你送他回家吧,路上勸勸他。我還有課,趕緊回去了!」
葉傾紅皺皺眉頭,沖著周正一點頭,後者微怔,隨即換上一副嬉皮笑臉,湊上來賤兮兮道︰「那我有什麼好處?」
傾紅裝傻,一攤手道︰「能有啥好處,你周大少爺吃喝不愁,我哪里敢在您面前現眼!」
听出她話里的揶揄和應付,周正一斂笑意,正了正面色,緩緩開口道︰「我不需要你現‘眼’,就是你的‘心’,在我面前現個十之一二,也也好。」
葉傾紅面子上清淡,可心里亂得一團糟,這簡直成了噩夢般的一天。
她張了張嘴,努力擠出個笑容,繼續裝傻充愣道︰「好了好了!這樣吧,找一天有空,天寰七樓,我請客還不行?」
天寰,本市高級酒店之一,七樓為VIP貴賓包房,一層樓僅有四間大包,需提前十天預定,提前付款,取消訂餐還要收取全單消費的百分之五十,服務費按小時計算且高得驚人。在這里請客,葉傾紅也算是大放血了。
周正搓搓下巴,笑得狡詐,他不急,慢慢磨,難得有他上心,卻不上心他的人兒,這倒令他越挫越勇了。
「行,那可說好了!你走吧,我叫司機先送你,我給那孩子送回去,放心。」
他拍了拍葉傾紅的肩膀,將她送到這一層的樓梯口。
一道毫不引人注意的人影,慢慢走到角落里的垃圾桶處,翻出個紙團兒,快步離開。
走出了遍布白色和充滿刺鼻消毒水味道的醫院大樓,葉傾紅長出一口氣,下午兩點半,正是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段,可是她卻覺得有點兒冷,抱住雙臂,她快步走到大樓前的花園里,里面都是坐著輪椅曬太陽的病人,穿著寬大的一模一樣的白底藍條的病號服,臉上神情各異。
其實,她是恐懼醫院的,那股味道,還有相似的場景,無不提醒著她,不管她賺到多少錢,她的親人也都不在了。
坐在長椅上,葉傾紅眯著眼楮,享受著陽光照在身上的片刻溫暖,回憶起倫敦的霧天,一時間百感交集。
正想著,忽然一道悅耳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來︰「季醫生,剛做完手術吧,又是好幾個小時,快回家休息吧!」
男人醇厚的聲音有禮貌地回應道︰「是啊,我先走一步,您忙!」
好听,卻透著淡淡的疏離,叫人挽留不住的距離感。
葉傾紅忽然雙眼圓睜,整張臉的血色「刷」的一聲全退,交疊在大腿上的兩只手狠狠地揪緊褲子。
這聲音,她怎麼可能忘記!
「寶寶,好好看書,你這數學差得可以了,再這麼下去,期末要不及格的……」
「寶寶,再做五道題,就可以吃一個甜筒,我保證……」
「寶寶,沒有你我怎麼辦……」
「費寶寶,抱歉,這件事我無能為力……」
「費寶寶,你還真是個小孩子,呵!現在,請你離開我的家……」
那個人,那張臉,打死她她也忘不了,不管她是費寶寶,還是葉傾紅!
葉傾紅將手心攥得緊緊,她修得整齊的指甲幾乎嵌到肉里,好疼,張開手,低下頭,四個淺淺的肉色月牙痕跡,刻在掌心。
剛剛溫暖起來的身子,幾乎凝結成冰,她試著站起來,雙腿軟綿綿無力,可她還是咬牙硬挺著,邁出一步。
不是沒有想象過與你在茫茫人海中的重逢,不是沒有練習過要用何種笑容來面對你的問候,可是,當真的有一天看見你,听見你,我才發現,心好似被一只利劍猝不及防地插了一下。
只因為,我還無法割舍,我還,愛。
我見過西墜的夕陽照在泰晤士波光粼粼的河水上,我見過歸家的鳥兒飛過朱紅牆琉璃瓦,我見過那麼多人那麼多風景,卻沒法子用它們來將你抹去。
葉傾紅忽然可悲地發現,她管不住自己了,明知道應該要馬上離開,可是兩條腿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直直朝著那男人走去。
就在她幾乎要撞到那人身上的時候,他卻忽然橫出一只手臂,輕輕攔住了她。
「小姐,你還好吧,不舒服就去看病。」
聲音從頭頂投下來,張皇失措的葉傾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幾乎要「投懷送抱」了,她驚得連退兩步,錯愕抬頭,看見男人胸口的名牌。
副主任醫師,季楚僑。
「對、對不起……謝謝……」
葉傾紅有些張口結舌,只覺得一雙眼都要被那三個字映得流出淚來,飛快轉過身,連方向也不辨認了,抬腿就跑。
站在原地的季楚僑,輕哼了一聲,收回視線,上下左右晃了晃僵硬的脖子,一場手術下來,他很是疲憊。
等到葉傾紅繞了一大圈,從花園里走出來,周正派來的司機已經等候多時了,她開門上車,告訴司機地址,就沉默地坐在車座後面。
司機也是好心,怕她一路閑得無聊,一把扭開了音響,可巧,放的正是陳奕迅的歌,《對不起,謝謝》。
好諷刺,正是葉傾紅剛才說的五個字。
她閉上眼,無聲地落下一滴淚。
其實不是不堅強,其實不是不懂事。只是,我若不敞開心門,何人走得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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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配樂《對不起,謝謝》(陳奕迅)——「我愛你好愛你,對不起謝謝,腦中住著你的臉;我恨你好恨你,對不起謝謝,孤獨刺著我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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