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夏日午後，質樸幽靜的房間里，面前坐著的老人正頗有興味地盯著自己的臉，葉傾紅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模模自己的臉頰，自覺沒什麼異樣，卻不敢主動開口。
就這麼沉默了好一陣子，她只覺得，似乎自己這二十多年來的小心思，都要被徐卓遠給看透了，徹徹底底地被琢磨清楚了。
「小葉，」徐卓遠忽然開口，聲音里絲毫不見蒼老和疲態，只是眉眼間有些冷清寡淡，「爺爺帶你看點兒東西。」
他的突然出聲，驚得葉傾紅驀地打了個哆嗦，她自覺失態，趕緊斂眉順目，應聲道︰「好。」
徐卓遠叫來之前讀報的那個小警衛，低低吩咐了一句，就看那年輕人臉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然而一閃而逝，點頭大步出去了。再進來時，他手里已經抓了一串亮閃閃的鑰匙。
葉傾紅有些疑惑，不知道要看什麼東西，既要支開徐亦疾，又要開鎖，雖緊張，但不得不承認，心頭竟也有了隱隱的期待和興奮。
徐卓遠摒開了其他人，就帶著葉傾紅，兩人上了樓，一直走到了二樓盡頭的一間房，開了鎖，示意她進去。
滿屋子的男孩兒玩具，就這麼毫無準備的，滿滿地落入眼底，站在門口的葉傾紅一愣，嘴巴微張，一時居然合不攏了。
這樣一棟嚴肅安寧的蘇聯式三層小樓里，居然有這樣一間不為人知的臥室，還真真出乎葉傾紅的意料。
「怎麼樣？很意外吧，這些，都是小疾小時候玩的東西，我找人偷偷都留下了，他父母，他自己都不知道呢。這也算是我們倆的小秘密吧。」
身後的老人手里抓著鑰匙，看著葉傾紅驚愕的表情，臉上居然有了一絲孩童般的洋洋得意。
果不其然，抬眼望去，什麼玻璃球、彈弓、畫片兒，大多是徐亦疾小時候那個年齡的男孩子常玩的那些小玩意兒，逐一望過去，居然有些時光倒流的錯覺。
葉傾紅情不自禁地跨進房門，看著面前整整齊齊，無一絲灰塵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二十年前的玩具，有些已經很少能在市面上見到了，如今看上去好不親切。
「您真是有心，亦疾知道了一定很感激……」
她手輕撫過這些上了年頭的東西，回頭輕輕看向徐卓遠，卻看見他深不可測的表情。
「小葉，知道我為什麼帶你看這些麼？」
徐卓遠走近，站在窗外，並不看她，卻拋來了另一個問題。
葉傾紅哪敢妄自揣測這位老人的意圖，心里百轉千回，卻不敢多做耽誤，只是咬了咬牙，輕聲求解道︰「爺爺，我不知道。有話您不妨直說吧？」
她從不知道，這位老者居然如此有心，外界或許從不知道，作為一名政客，他居然對兒孫如此有心，這如果可以公諸于眾，會不會驚了全國乃至全世界人民？
他轉過頭來，雙手自然地搭在窗台上，雙眼灼灼，沉吟片刻道︰「我只是想要告訴你，盡管我對小疾總是不假顏色，但是，我絕對不允許有人傷害他！」
這話，任誰听了，都不能當做是隨口一說。聞言，葉傾紅的背脊瞬間挺得很直，垂在身側的手也握緊了。
「爺爺，說實話，我沒听懂。作為妻子，我也不會允許有人傷害我的丈夫。」
深吸一口氣，葉傾紅盡力平復自己猛烈的心跳，眼皮微微一顫，難道，徐卓遠看出了什麼？、當真是，閱人無數呵，眼楮真毒辣。
在這樣的人面前，不能裝聰明，便只能裝傻。
「小葉，先別急著不高興。你想想，別說是小疾，你自己，從結婚後就沒發現什麼變化麼？」
徐卓遠笑著擺擺手，示意她不必緊張，話題一轉，將這話兒繞到她自己身上。
葉傾紅一怔，不免想到上次軍犬基地的事情，可她後來無論怎麼問徐亦疾，他都含糊其辭，不肯多說，她心中的疑惑便愈發大起來。
「你想到了。」
她雖不開口，但是神態顯然說明了一切。
「當年，小疾鬧著要去部隊，他爸爸媽媽都不同意，說是徐家的孩子哪里用親自上戰場。還是我拍了桌子，瞪了眼楮，說徐家的孩子更得學會自保，這才定下來。現在看來，我仍然覺得小疾的決定是對的。沒有硝煙的戰場，才是最可怕的戰場。小葉，你們周圍，有十三億雙眼楮，你不怕麼？」
他的聲音並沒有提高，低低的，但是一席話，卻說得葉傾紅冷汗涔涔，明明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段，可她此刻渾身冰冷，好像置身在冰窖里。
是，她想的太簡單了。雖然費寶寶也是**，但是這費家和徐家的級別畢竟差了太多。
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一旦當上徐家的孫媳婦，很多事，便成為了身不由己。
「我怕，或者不怕，又有什麼分別？」
葉傾紅垂下臉，低低反問了一句，只覺得周圍那些帶著陳舊氣息的玩具，似乎都成了一個個暗器，隨時可以用來將她置于死地。
古有鴻門宴，筵無好筵，劉邦若不是身邊有謀士力勸，怕只能命喪酒席之間。
今有中南海一次面見，難道徐卓遠真的看出來，她葉傾紅對徐亦疾有二心，所以借機要除掉自己？
一想到此，葉傾紅的心頓時懸了起來，幾乎卡在了嗓子眼兒，心跳聲似乎被擴大了千百倍，震得她耳膜生疼。
一雙雖然衰老，卻絲毫不見渾濁，只見通透清醒，睿智剛毅的眼，幾乎令她無所遁形，正在無聲地打量著她。
「我不是要嚇你。之前你們結婚，我不方便出面，是以沒有機會跟你說這些。小葉，小疾既然同意這門婚事，憑我對他的了解，他就不會隨便放棄你們的婚姻。我的孫子我相信。或許你得不到一般意義上的幸福，但是……」
徐卓遠皺起濃眉，似乎在斟酌著語句，頓了一下，才慢吞吞道︰「比肩相守，其實也是一種幸福。小葉，爺爺相信你，可以成為小疾的左膀右臂，陪著他走好這一生！」
情況急轉直下，這是什麼意思？！
認可，或者是，托付？！
見她愣住，徐卓遠爽朗地大笑起來，伴著幾聲低咳，笑道︰「好了，下周就過來陪陪我這老頭子吧。沒事兒的時候，我就給你講講臭小子小時候的事兒，保準兒叫你不覺得無聊，以後你們小兩口兒吵架，你也可以用來堵他的嘴！」
說罷，老人竟有些狡黠地眨眨眼，看得葉傾紅咧咧嘴，也笑起來。
告別了徐卓遠，葉傾紅剛要離開這座看似平靜，實則布滿了人力警力的小院兒，出來送她的趙學而忽然開口道︰「小葉，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但是，還請你知道後，依舊假裝不知道，尤其不要告訴亦疾。」
葉傾紅點點頭，直覺里知道，他即將說出一個大秘密。
離開中南海的路上，望著滿眼的郁郁蔥蔥，還有遠處的碧波粼粼，坐在車上的葉傾紅心情復雜。
自己見到了徐卓遠，又得到了在他身邊的大好機會，也許這令她距離當年的真相又近了一步，正是近水樓台，方便她拉大旗作虎皮。
可是，趙學而的那番話，又令她不自覺地輕輕蹙起了眉。
只是走到這一步，她已不能回頭，便只得繼續前行，哪怕踽踽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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