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院門,听見幾個小丫頭在嘰嘰喳喳議論道︰「听到沒有?太太昨夜病了,听說病得的很古怪。這陣子府里怪事真多,先是林姑娘死了又活過來,現在太太又得怪病,說不定這里面大有關聯。老太太不許人說,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麝月罵道︰「小蹄子,不好好做事,躲在這里嚼什麼舌根子?我看你們死到臨頭都不知道,還不干活去。」
一個小丫頭嘻嘻笑道︰「知道啦,麝月姐姐,今天不是都到上房去了,沒人管嘛。」另一個小丫頭眼尖,看見門口有人,趕緊縮頭走到角落,對她們搖手示意,那幾個小丫頭忙低頭干活去了。
襲人疾走進來,對她們吼道︰「以後,我要是再听到誰亂說話,非揭了她的皮不可。」
寶釵微微一怔,拿眼斜望襲人一眼,不聲不響伴著寶玉走進屋內。
跟著寶釵身後的鶯兒眉眼倒豎,瞅著襲人道︰「喲,不知道的還以為襲人姐姐是這屋子里的女主人呢。這也難怪,誰不知道這屋里的丫頭都是襲人姐姐教出來的?」
襲人臉色驟變,忙陪笑道︰「鶯兒妹妹快別這麼說,老太太剛剛傳下不準亂說的話,我也是為了大家好,一時心急才這樣的。」鶯兒毫不相讓,嘿嘿冷笑道︰「我當然知道,襲人姐姐是寶二爺心里第一賢良人,這院子里哪個丫頭不受姐姐保護?」
自從寶釵進了門,當上了寶二女乃女乃,襲人的腸子都悔青了。原想著寶玉心里最愛林黛玉,在長輩壓制下娶了寶釵,心里肯定不如意,一定會冷落寶釵。自己自小就服侍寶玉,對寶玉是了如指掌。那時候,自己的柔功媚功齊頭並用,不怕寶玉不全歸自己。誰知千算萬算,還是大錯特錯。寶釵現在還算是新人,雖然對襲人客客氣氣,襲人的心已經感到來自她眼中的寒氣,丫環鶯兒早已是山雨未來風滿樓,對自己處處挑剔,時時用最刻薄的話語刺自己。襲人深深感受到出身商家的寶釵,表面端莊大方,溫柔沉靜。骨子里低俗狡詐刻薄,絲毫不像具有詩人氣質的林姑娘那般靈秀清貴寬容。鶯兒更是沒有半點紫鵑的溫柔敦厚。最近,襲人時常想︰假若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林黛玉進了這個門,當了寶二女乃女乃,盡管寶玉愛她,憑自己的手段,不僅能分到半盞殘羹,這個門里的管家非自己莫屬。事已至此,襲人只得低聲下氣忍耐著,希望用時間換取空間。
听鶯兒越說越不像話,襲人礙著寶釵,不敢與她爭辯,急得面紅耳赤,訕訕笑道︰「好妹妹,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到,妹妹只管教導就是,何必這麼夾槍弄棒的,我與妹妹還不是一樣,都是主子的奴婢。」這番服軟的話,要是別人听來,自然不再會多說,只是鶯兒可不是吃素的,她自幼跟在寶釵身邊,是寶釵的貼身丫環,第一得意之人。心機城府都是一流的,哪里會被襲人這番言語所動。正要反唇相譏,見寶玉走了出來,眼楮盯著面紅耳赤,淚光點點的襲人,並且不由自主的掏出帕子遞過去,柔聲問道︰「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襲人埋著頭,嬌羞地小聲道︰「沒怎麼,只是與鶯兒妹妹說了幾句話。」寶玉拿眼去瞧鶯兒,只見鶯兒撇嘴冷笑著扭身進了屋子。
寶玉見狀,猜到襲人是受了鶯兒閑氣,輕聲安慰襲人道︰「你是最識大體的人,何必與不相干的人一般見識。」襲人抬起眼皮,指著自己胸口,嬌羞地低語道︰「只要二爺懂得,奴婢就是死了,這顆心也是甜的。」寶玉心里一陣感動,嗔道︰「瞧你說的,什麼死啊死的,不許這麼亂說。」伸手就要捂她的嘴巴,襲人慌忙閃開,小聲嘀咕道︰「我的二爺,快不要讓我再遭人眼紅了,嫉妒會要人命的。」寶玉見屋門口似乎人影一閃,露出一截大紅裙裾,心知是寶釵,裝模作樣地對襲人大聲說道︰「你女乃女乃累了,你陪我出去走走。」
襲人堵在門口,雙手做阻攔狀,大聲回道︰「二爺剛剛回來,這又要去哪里?」寶玉煞有其事道︰「我去看林妹妹,也不知道林妹妹怎麼樣了?」
寶釵剛在屋里,透過繡簾目睹了襲人的精彩表演,本不想出來,這時忍不住跨出來柔聲勸道︰「昨天我陪老太太和太太去看過了,林妹妹的病全好了,就是身子還很弱。太醫說要好好修養,不宜見人。你這個時候去看她,打擾她的平靜,說不定還會惹林妹妹生氣,不利她修養。」
寶玉听了,低著頭念念有詞道︰「林妹妹,這都是老太太,老爺和太太的意思。」寶釵嘴里就像吃了酸葡萄,垂頭齜牙咧嘴地小聲道︰「你我即為夫妻,就要一體同心。你的心思為妻明白,不管怎樣,我都會幫你的。不過,這件事你得听我的,不能性急,得慢慢來。」
寶玉听了,眼楮放光,感激地對寶釵彎腰作揖道︰「謝謝寶姐姐!寶姐姐費心了。」
鶯兒在一邊插話道︰「老太太要是能得個重孫,還不知怎樣喜歡呢?那時候,太太看在孫子的面上,也會對我們女乃女乃有求必應。不是我自夸,我們女乃女乃對林姑娘,那可真是天下最好得了。」寶釵羞紅了臉,笑罵道︰「不說話,有人把你當啞巴賣了?」
王夫人躲在榮禧堂不敢見人,賈府風平浪靜,日子過得一如既往。
年關將近,京城到處彌漫著濃濃的年味。
賈府今年娶了新媳婦,新年來往客人必定多于往年。王夫人終日躲在榮禧堂吃齋禮佛,不出院門,也不見外人,連給賈母晨昏定神也免了。在外人眼里,她如閉關的老僧,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向佛。其實,她的身心根本就沒一刻閑著。在榮禧堂的日日夜夜,她就像被關在籠子里的母獅子,雖然沒有嚎叫嘶鳴,心里卻是如熊熊燃燒的火焰,使她日夜不得安寧。她悄悄派了最信任的陪嫁丫環周瑞家的,帶著重金四處尋覓高僧,沒多少時日,周瑞家的就為她尋來了幾張佛咒和幾頁經文。周瑞家的說只要把那幾張咒語放在佛像底座之下,再把那幾頁經文念四十九天,就能驅邪除魔。再加上她本身就是貴人,驅邪避魔的功效更是不可估量。王夫人得到這寶貝,為了早日出惡氣,整日整夜不停地做功課。
邢夫人這陣子心情極好,卻仍然處事低調。因為,她清楚自己娘家早已衰落,雖為大房太太,沒有堅實的娘家做後盾,在這個家族里,她是沒有分量的。若是認不清現實,真去實施大太太應有的權利,只能是自討沒趣。所以,邢夫人還是和過去一樣,能撈到好處就想盡法子去撈,撈不到好處就躲得遠遠的。
目前,只有薛寶釵是認認真真,規規矩矩,誠心誠意,整日粘著王熙鳳,竭盡全力操持賈府,天天忙得難沾板凳,精疲力竭,每到晚上,腰酸背疼。
寶玉新婚燕爾,老太太心里有事,很少過問他,王夫人也不能再管束他。再加上臨近年關,賈政只顧忙他自己的應酬。寶玉如月兌韁的野馬,整日與賈蓉薛蟠一伙人,或聚眾賭博,或結伴吃花酒。玩得昏天黑地,銀子花的如流水。有時夜不歸宿,自有書童茗煙和大舅子薛蟠為他向寶釵掩飾。好在寶釵一心想奪鳳姐管家大權,顧不得與寶玉認真理論。看寶玉這陣子幾乎不再提林黛玉,心里還暗暗竊喜。
自王夫人被鬼剃頭之後,賈府再也沒有人過問玉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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