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黛玉閑來無事,見院子里芭蕉葉綠,海棠花艷,不禁起了興,便學著那文人雅士賦詩為樂,吩咐紫鵑取過一張素白梅花薛濤箋,磨好墨,凝神冥想片刻,即便半挽紅袖揚玉手,揮毫落紙如雲煙,一首小詩躍然紙上。
雪雁好奇的湊上來看時,見寫道︰
憑欄垂絳袖,倚石夏無眠。
輕煙迷曲徑,冷翠滴廊沿。
綠蠟新添色,海棠妝正艷。
荷池躍錦鯉,清芬滿芳苑。
雪雁笑道︰「姑娘的字越發寫得好了!這幾句詩,倒是比李杜寫得還要好呢!」
黛玉縴手一奪,將詩稿拿回,抿唇一笑道,「這話兒在自家屋子里說說倒也罷了,若是叫外頭的人听了去,不定笑掉世人的大牙!這些東西不過是我解悶兒的罷了,哪里能夠和李杜相比!」
正在說笑間,金風進來稟報︰「姑娘,賈府遣人來請姑娘過去,說是金陵住著的姓薛的表親,現今做著皇商生意的,一家子都進京了呢!薛家也有一位小姐,年歲和姑娘不相上下的,老太太特意請了姑娘去走走,順便認識一下這位姊妹,大家好一處玩耍。」
雪雁撇撇唇,冷笑一聲︰「不過是個皇商的女兒,就想大喇喇的請我們家姑娘過去相見?忒高看自己了吧!」
黛玉橫了她一眼,慢慢說道︰「雪雁不可如此說,請我去玩原是外祖母的好意,況且我也多日未曾去請安問好,擇日不如撞日,這就去吧!」
那紫鵑本是賈府的家生奴才,她雖然只身一人侍候黛玉,然則亦有親人留在賈府,是以在一邊央求︰「姑娘,奴婢想著與雪雁妹妹一起隨著姑娘去賈府……」
黛玉瓜子臉兒微微一揚,笑道︰「如此小事我豈會不允?跟著吧!」紫鵑喜得忙跑進自己屋子里,打開床底下的一只樟木箱子,將一包體己碎錢揣在懷里,忙忙收拾了一下,復出來見黛玉。
賈府派來之人見黛玉肯去,喜得一路奉承不已,她但笑不語,懶得睬她。那婆子便月復誹黛玉心高氣傲,拿小姐款兒。
一時到了賈府,鳳姐兒親自迎出來接著,笑道︰「林妹妹可來了!老太太正在念叨呢!今兒薛姨媽一家子都來了,別人不說,單是那薛大妹妹真真是好標致人物兒!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此次進京專是奔著選秀來的。林妹妹正好與她親香親香!」
林黛玉淡然一笑︰「既有如此人物,我便看上一看也好!」一路說著熙鳳已是攜著她手步入賈母住處外間大客廳。
黛玉看時,只見黑壓壓一地的人,婆子丫鬟們肅手恭立,地下放著好些裝著土儀特產的藤箱。再看上首二舅母拉著一位面如銀盆,富態端莊的太太一邊敘些闊別之情一邊拿手帕子擦淚,知道就是那賈府婆子說的薛家姨媽了。
賈母正樂呵呵的拉著一位體態豐盈的女兒之手問長問短,見熙鳳攜著黛玉進來,歡喜道︰「玉兒,過來,坐外祖母這兒!」黛玉笑著問候︰「黛玉給外祖母請安!這幾日可好?」
賈母臉上的菊花都綻放了︰「我好得很!你快過來!地面兒潮,仔細過了寒氣,到了冬天就嚷身上疼了!」
黛玉抿唇一笑慢慢走過去,賈母一把攬住她縴細的腰肢,對站在面前的女子笑道︰「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我的嫡親外孫女兒林黛玉,玉兒,她就是薛家姐姐薛寶釵!」
只見這薛寶釵頭上綰著漆黑油亮的飛仙髻,一襲鵝黃色羽紗湘繡牡丹對襟褂子,下面蜜合色綾裙,淡雅素淨,看上去不覺奢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
黛玉一面細看,一面含笑問好,卻並未起身,仍舊膩在賈母懷中。
薛寶釵亦含笑回禮,口稱「林妹妹」,雪雁站在一側暗暗冷笑,這位薛小姐真拿自己當盤菜了,居然和御史千金,雲蘿縣主稱姐道妹的,也不打量打量自己是什麼身份!
賈母亦略有不悅,這薛家姑娘真是忒沒眼力勁兒,玉兒是何等尊貴的人兒,能夠來見見你就已經給足顏面了,你就登桿子上臉了。
寶釵早已瞧出這位林妹妹容顏絕世,深得賈母寵愛,就連表弟賈寶玉,亦時時湊近去搭訕,偏生這位林妹妹不僅對自己毫無禮貌,連身兒也未起來,對寶玉亦是愛理不理的,心下便覺得她好生傲慢,不過是賈府姑太太的女兒,何以如此嬌縱?看來今後和她說話務必要斟酌。
但是那賈寶玉見了薛寶釵,早已神魂顛倒,看看林妹妹,又細瞅寶姐姐,只覺得此生此世若得此二人長長久久的相伴左右,便是一時三刻後立即就死也是心甘情願的。
不言各人心里所想,薛姨媽和寶釵與賈府諸人一番寒暄之後,賈母隨即命人治席接風。
薛家只有一個獨子,名蟠,因遇上拐子重賣一個美貌小女子英蓮,立意買她,誰料拐子先已經賣給馮家了的,馮家那肯相讓,就派了人來奪,那薛蟠依仗權勢,竟然將馮家小主人活活打死,惹下了人命官司,他倒沒事人一般帶著母妹啟程進京。他母舅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並姨丈賈政致書金陵應天府尹賈雨村,竟然胡亂判斷了此案,為薛蟠開月兌了罪名。
薛蟠已拜見過賈政,賈璉又引著拜見了賈赦、賈珍等。賈政便使人上來對王夫人說︰「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輕不知世路,在外住著恐有人生事,咱們東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來間房,白空閑著,打掃了,請姨太太和姐兒哥兒住了甚好。」
王夫人未及留,賈母也就遣人來說︰「請姨太太就在這里住下,大家親密些」等語.薛姨媽正要同居一處,方可拘緊些兒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縱性惹禍,遂忙道謝應允.又私與王夫人說明︰「一應日費供給一概免卻,方是處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難于此,遂亦從其願.從此後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賈宅居住者,但恐姨父管約拘禁,料必不自在的,無奈母親執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暫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掃出自己的房屋,再移居過去的。
誰知自從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賈宅族中凡有的子佷,俱已認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紈褲氣習者,莫不喜與他來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漸漸無所不至,引誘的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況且這梨香院相隔兩層房舍,又有街門另開,任意可以出入,所以薛蟠竟可以放意暢懷的,因此遂將移居之念漸漸打滅了。
黛玉那日自見過薛寶釵後,也暗道這世上果然有如此絕色人物,只可惜出身不濟,雖是嫡女,然則士農工商,三教九流之內,這商人的身份是極為低賤的。縱然錢財再多,亦改變不了這一身份,每每在子女婚嫁之事上吃虧。听說這位薛小姐是沖著應征選秀來的,即使被選上,也只能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看來這薛家的皇商生意自從她父親去世後便大不如前了,否則也不會舍了女兒來攀權附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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