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隔著巾帕，將手搭在腕上，雙眼目不斜視，臉色沉靜若水。縷縷皺紋仿佛穿透時光，顯出千帆過盡的智慧。
閨閣里的燻爐香煙裊裊，陽光透過窗稜灑在青磚地上，反射一室清輝。
號脈的手剛剛離開，一旁侍立的管家來安早已急切地問道，「陳大夫，情況怎麼樣？」
掀起衣袍，老者撫須道，「煩請借一步說話。」
來安飛快地掃了一眼斜倚在床塌上的小姐，目光微閃，看向一旁的綠衣少女。含笑道︰「請隨我這邊來。」
出得門來，兩人一前一後行至轉角的涼亭，方止步。
「老朽方才察看小姐的脈象，發現其虛而不實，脈博跳動得極快，卻快而無力，是為體虛火旺所致。而且小姐額間盜汗，嘴唇干燥，舌苔寡淡，是為氣虛。好在現下情況已經穩固，雖然脈象凶險，但只要好生調理一番，定可痊愈。」老郎中說到此處，不禁為之一頓，臉上也是掠過幾分慚愧的神色，「不過再看小姐神色虛浮，雙目空洞，兼之記憶衰竭。恐是精神遭受嚴重刺激，導致……魂不附體，錯失前塵舊夢。這種情況，在醫學上統稱為‘離魂癥’。」
來安听罷，垂目思索片刻。言道︰「可能治愈？」
老者赧然，「老朽一定傾盡所能，好生醫治……至于這‘離魂癥’嘛……老朽行醫數十載，從未遇到過此等景況。即使是醫學著作中也少有提及，所用之法無外乎針灸湯藥，確鮮有成功的案例。」
來安默然，雙眼微眯成縫，神色高深莫辨，「先生的意思，小姐的病是治不好了？」
老郎中惶恐垂目，高聲道，「也不排除會有奇跡發生。或許因緣巧合的情況下，指不定哪天，小姐的病自己就好了。」
事已至此，來安心中了然。自袖中取出一錠雪花銀，拉過大夫的手塞了進去，沉聲道，「陳大夫，您辛苦了，這是我家老爺打賞你的。」
花甲老人老目低垂，眼中掠過一絲欣喜，作惶恐狀，「老朽謝過許管家，謝過田老爺！」
遂躬身告退。
來安靜立于亭中，騰出一只右手細細地捋著衣袖。春日里的風拂過袍帶，飄飄若舉，更襯得他身若修竹，風姿卓絕。雙目微眯，似是不經意地打量袖口的做工紋飾，整張臉神色莫名，籠罩一片陰霾。
年邁的老人躬身而退，在家丁的帶領下漸行漸遠，直至不見。
來安收回遠去的目光，望向小姐所在的閨房，一雙眼仿若月下深潭，似有無窮無盡的哀傷涌動其間，令人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