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見披著綠色的軍衣,擰著書包離開了*場。
同齡的學生里蕭見和強子都算是個高的,一米七六的個頭,往哪一站都顯的出類拔萃。
晚霞醉了一片梧桐樹影里的蒿草,藤蔓上的牆頭顯現出一季晚秋的凋零來。
風是不緊不慢地吹,滿牆歷經風雨的紅紙片簌簌的響。
蕭見的28自行車臥在白眼他們先前待的單杠下,沒有了撐擋的自行車像一堆發綠的爛鐵,一團支離破碎的景象。
蕭見想得讓白眼弄輛新車了,白眼天生的賊膽,屬無師自通的那種。
白眼弄車有講究,從不在江城張市,幾乎一律從江哪頭的臨省的城鄉結合部弄來的。
那年代,人講究實惠,車都買28的,載人駝貨儼然比後來的嘉陵還實用些。
城鄉結合部人也不富裕,新車難見,見了人家也看得緊,自行車80年的時候,還屬八大件之一。
直立起來的28車,看上去有了些活氣,蕭見跨腿剛要騎上去的時候,西面藤蔓上的圍牆上翻滾下一個人,身子挨地一滾就沖蕭見朗開了。
是雕。蕭見的心緊了一下,兩道劍眉縮成了一團。
雕已經是一雙熊貓眼了,嘴角掛一溜血絲。雕叫,蕭見快去,楊老四在老楓樹下堵血霏了。
蕭見趕上兩步一把提起了雕,雕跑月兌了力,軟的象要冬眠的蛇。28車在身後 的聲摔倒了,前輪掛著一根枯草半斜著夕陽嘟嘟的轉。
白眼、少年呢?蕭見紅了眼,綠軍衣耷拉下半邊,露出雪白的一溜肌膚來。
在老楓樹下,楊老四正侍弄他兩呢。雕上氣不接下氣的說。
晚霞正紅的時候,楓葉如丹霞般似火。
那時候,楊老四正在一地的落葉里,四五個人蹲楓樹下,肥軍褲,單軍衣暢懷。
其實,楊老四也不大,十**歲,一雙吊眼,白多黑少。這學期才撮得學,開始在鳳凰街混,新一輩的基本數他名聲大。
楊氏四兄弟真正跺一腳江城亂顫的,也就是楊老三。
其他三兄弟基本上屬狐假虎威,楊老四更是仗楊老三而揚名。
整個鳳凰正街大半個江城都是楊老三的,年初在街頭名義上出頭的是程天陽,楊老四一出來混,程天陽就放風,力推楊老四上位。
那時間在對岸臨省省城窩著的楊老三听說後,一雙丹鳳眼眯成了一線,對大巨和二炮說,天陽是想害死老四啊,老四整他媽的一個廢物點心。
大巨和二炮咧嘴笑,三人發小,自小一起混社會誰不知楊家的底。更明白楊老三說的其實是程天陽。
程天陽最早時跟的是大巨,及攻心機的八面玲瓏,社會背景又極其復雜。
大巨說,有藍諾在,天陽就翻不了天去。
楊老三淡淡一笑說,沒藍諾在程天陽也翻不了天去。
說這話的楊老三並不知道,僅僅三年後,這個世道就變了。再一年後,沒有藍諾的鳳凰街程天陽一枝獨秀,氣吞山河。儼然成了江城的老大。
83年的嚴打,很多人的命運因此而改變。
大浪淘沙,留下的也不完全是金子……
老楓樹下,楊老四翻著白眼看血霏。早在江城八中念書哪會就听說過血霏的大名。
各中學的校花,少年老成的楊老四基本都有個譜,用凌風的話來說,這家伙柯爾蒙分泌異常啊。
凌風這個學期才托熟人轉學到的紅旗中學,凌風和楊老四在八中的時候是同班同學,都混八中的,凌風不想讀,凌風的二叔不讓,壓著凌風轉學。
凌風也知道自已不象楊老四一樣壞到了骨子里,凌風想,就一年了熬熬畢業算了,二叔有門路,凌風想當兵。
那年月當兵就和現在的年青人當歌星差不多,一人當兵全家光榮。
畢竟混的,凌風來紅旗中學沒三天,就看出造船廠的這幫子惹不得。凌風也不想惹,只想混個畢業證。
可凌風有煙癮,跟楊老四混八中時倒不覺的,反正總不缺煙。
現在不行了,凌風住校,一星期回一次家,抽煙就吃不上飯了。
時不時在街上遇楊老四,這時的楊老四一身光鮮,嶄新的軍衣,蹬一雙照出影的軍用靴。
楊老四見凌風落魄就說,凌風還是回來吧,咱一起混,有老四的就少不了你凌風的。
凌風這時候就動了心,怎麼說原來在八中也算一號人物,人就這樣,一但混了,就深陷泥足,畢竟那風光。
凌風家境不好,在鳳凰街老爺弄都屬窮人,時不時還靠他二叔接濟。
盡管心動,凌風覺得不能對不起二叔,所以凌風這時候就說,老四,等我安生讀完這一年吧。
很奇怪的楊老四是真的當凌風兄弟,壞到骨子里的人也未必一無是處。每次楊老四都給煙給錢,凌風都接的手軟,晚上躺床上就一腦子胡天黑地的思潮起伏,沮喪的不行。
人就是這樣子的,你落魄的時候有人對你好,能讓人記一輩子。
那年代的人都純,用現在的話來說就叫大腦簡單。
凌風在這個秋天落葉紛飛的時候有些迷茫,許多的人許多的事,開始的時候,已經是身不由己了。
其實,好與壞,對與錯之間對于年少輕狂來說,界線是十分模糊的。
這個秋天的時候,凌風只知道老四對自已好,真心的當自已是弟兄。可凌風心里還是鬧心的淒惶。
淒惶的凌風心里就象是憋著一塊石頭,沉甸甸的透不過氣來。
直到遇上了花雞,凌風想,花雞就是這塊石頭,搬開了,心口的氣就順了。
劉文明其實一點都不文明。
如果不是劉文明偷看三丫洗澡的事犯了,誰也不會把流氓兩個字和他聯系在一起。
一片很老了的住宅區,暗影斑駁的矮牆,陰沉的有些發暗的天空,花雞走出家門的時候,小弟花城正撲在屋檐的過道里的矮凳上寫作業,很短的一個鉛筆頭,沒橡皮擦的那種,套著一巴掌長的細桿。
八十年代初的學生基本筆盒里都備著這種細竹,鉛筆用的捏不住手時,就套竹桿。
老城西區這一塊幾乎人人如此,只有花雞例外。為此花雞他媽沒少罵他敗家子,罵歸罵,花雞依然如故。
不用鉛筆頭的花雞在紅旗中學和整個老西城都可以說是個另類,打小里花雞就干淨,干淨的出類拔萃,就是鳳凰正街的那些孩子瞧上去也不如花雞清爽。
為此花雞他老爸花雞公每次都在納涼的老榆樹下咧嘴罵,看看,小王八蛋倒是像個戲子似得。
花雞家窮。其實,老西城區沒不窮的。一年四季就兩身換洗的,還舊。舊的還是住造船廠那塊大姨家的表哥白眼穿落下的。
花雞真得很羨慕表哥白眼那幫子造船廠的學生,個個一身草綠軍衣,白背心,黑色的去毛登山鞋。橫眉怒目,一臉漠視江湖的味道。
花雞穿一條洗得發白了的舊軍褲,月白色的長袖衣,扎褲腰里。
軍褲昨夜疊均稱了壓兩木箱之間,褲縫毛毛的有些磨損卻還筆挺。
沒有人比劉文明更清楚花雞是怎麼鼓搗衣物的,在舊的衣物到花雞手里,穿出去就象個人樣了。
劉文明窩囊。還不是一般的窩囊,嶄新的衣服穿身上都象個要飯的花子。一雙鼠眼,走路吧唧吧唧的小羅圈腿,外八字。
劉文明打小里死了娘,他爹劉盛給他取了個後媽,賊狠。十七歲了的劉文明把他後媽有一比,說那婆娘就象呂二嫂改嫁里面的那個婆婆,狠戾啦。
當然,劉文明私下里只敢和花雞說,臨了還叮囑花雞說,千萬別傳出去了。
劉文明偷看三丫洗澡的事發了,這多多少少和花雞有關。
三丫比花雞和劉文明都高一屆。紅旗中學高二(四)班的。三丫家也在西街桑樹窪那里,對街一棵桑樹後是劉文明家的一幢年代久遠了的木磚樓。
說是樓,其實也算是樓,自然不能和現在的相比。樓兩層,上一層矮的就像閣樓,叫人直不起腰來。臨街一面是木制的板,很厚的松木,一層風沙歲月的痕跡。
桑樹窪這一塊基本都是這種矮樓,一片接天避地的,七繞八拐圍著一遍越來越小的桑樹林。
桑椹成熟的季節,紅紅紫紫的掛滿了枝頭,艷的就像九月的天空一樣的豐盈。
三丫正站在一棵不高的桑樹丫杈上,保定藍的外褲,一件月白花的短衫,鼓鼓漲漲的豐胰,耀出一遍白嘩嘩的雪白。
陽光樹影斑駁,三丫光潤的兩指摘一粒烏紫的桑椹入嘴里,唇齒間就像模了一層光鮮的口紅。
三丫吃的很愜意,三丫嘴饞,不是一般的饞。
如果說三丫喜歡雕他哥狗子,是實情。可狗子覺得三丫似乎更喜歡他口袋里的糖塊和零嘴兒。
狗子被學校開除了,三丫就在也沒見到過狗子,隱約知道狗子去了臨省,據說狗子學好了,在他爸的一個朋友的農機站當臨時工。
三丫很專注,晚春的風涼涼的,三丫拈肥大烏紫的吃,吃得極有講究。
其實,三丫很女人。不是漂亮的那種,是那種一眼無法釋懷的驚艷。
那時候,花雞和劉文明正在桑樹林里,劉文明從口袋里掏一截半根的煙,一根火柴在折扁了的硝紙上一擦。
花雞覺得劉文明吸煙的樣子很特別,就像電影里吸食鴉片一樣,深深地一口,煙紙的燃燒了半戳,渾身就開始哆嗦。
一縷似斷非斷的青煙從鼻孔里緩緩地飄出,然後劉文明鼻口就追趕著青煙,從新將二手煙在吸入肺里。
花雞很看不起劉文明的猥瑣像。很多的時候,花雞覺得自已犯賤了。
直到這天在三丫站的那棵桑樹下,花雞才知道自已沒事就找劉文明玩的原因。
很斯文的花雞鼻梁上架著一副平光眼楮,襯衫的口袋里憋著兩支英雄牌的鋼筆,平底黑布鞋的幫子上滾邊雪白。
花雞的鼻子高挺,膚色一片缺氧的白蘸,一雙小眼掩在鏡片子後。
劉文明沉醉在煙霧的追逐里,已經過了三丫站的那棵桑樹。花雞鼻孔里有了一股雪花膏的氣息,許多年後,花雞成了江城第一流的品酒師,在陶里流霞酒廠得瑟的不得了。
那時候,陶里流霞酒廠紅火一時,你若看見一位架金絲眼鏡,渾身光鮮,頭發和皮鞋一樣 亮,腋下夾一扁皮夾的那就是花雞花技術員了。
花雞和那時的紅旗少年們走了另一條不同的路,得力于他的那雙獨一無二的鼻子。雪花膏的氣息象遙遠地那個夢,深深地見證了一個少年最初的有關靈與肉的不可自拔。
順著雪花膏的氣息抬頭,花雞就渾身戰栗起來。一片白嘩嘩的肉隨著衣擺的飄揚脹滿了記憶的天空。
另一個地方就像電擊一樣昂然鼓脹起來,花雞下意識的捂緊了褲襠,目光就似牽了線,大腦一片窒息。
一顆桑椹打中了花雞的額頭。那時候,花雞滿面潮紅口干舌燥,一顆心就似硒鼓般咚咚的敲打。
三丫在枝杈上嫣然一笑,似有意無意的靠向一根樹枝。
白嘩嘩的肉消失了,花雞宛若醉酒似的腿腳酸軟。
三丫的一笑,花雞的魂就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