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冰冷的鐵柵欄隔開了無比自由的一片天空,院牆上的鐵絲網支離猙獰。在秋末的陽光下閃出一遍冰冷的壓抑。
很光亮的一溜煙禿瓢淹沒在山角下的稻田里,英雄昂起頭,半拉子胡渣子在陽光中映出一額的清冷,山風在身後搖響滿樹的丹霞色風景,一只鳥飛過田野的天空。
河對岸的榆樹下一行五六人停下了腳步,小齊所背著手走過木橋朝一個持槍的所員嘀咕了兩句,年青的所員一路碎跑的過來。
英雄追著飛過頭頂的鳥,目光牽了線。
隔著一道田,所員叫,英雄,你哥看你來了。
英雄轉過頭,一雙寂廖的眸子里就像落入了一片星光。
英雄。瀟灑喉嚨中嗚泣了一聲就張開了雙臂緊緊地摟住了英雄,小七、大坤、學五和六強也上來,六個人抱成了一團。
小齊所是瀟灑姐的同學,他爸齊寶華是西街派出所所長,很正派耿直的一個人。
小齊所向瀟灑眨了眨眼,點顆煙走上木橋。
英雄拍著大家的臂膀,哈哈一笑著說,*,哥幾個給我玩柔情啊。咦,六強回來了。
六強說,媽的老子連家還沒落腳呢,就來看你。六強真的動了感情,眼窩里一泓濕潤。
瀟灑扯開一盒煙,英雄說,給我。英雄拿兩支煙並一塊猛猛地吸,吸得就似跑開了火車。
小七說,大力徹底的沉了,半年多沒了人影。正街那塊楊老三砸挺了老桶爺,楊老三跑路了。正街如今程天陽和藍諾在當家。
英雄說,說點別的吧,社會上的事我不愛听。
學五說,*,英雄你改造好了,瀟灑踅模著要弄錢了。
英雄拿住瀟灑兩臂說,兄弟們這麼想就對了,西街窮,碼頭又一直在馬棒子手上,咱們不好動手,電影院那塊和市場油水不大,瀟灑你得動腦,沒有碼頭就沒財路。
瀟灑心里一動,好半天說,馬棒子……
小七打斷瀟灑說,馬棒子忤了,六強干的,現在是蚱蜢飛當家。
英雄一听蚱蜢飛當家面色狠戾的說,瀟灑你不能猶豫了,蚱蜢飛必須沉,就算有兄弟進來也得讓他沉。
瀟灑說,我得想想,好好想想。
英雄說,既要混就不能顧忌著進來,都是遲早的事。回去就砸沉他。
小七了解瀟灑,知道瀟灑為英雄入獄的事煩苦著,小七說,英雄,你別*瀟灑,為你進來的事瀟灑都要瘋了,蚱蜢飛的事我和學五來辦。
英雄撇了嘴角,掛上一絲苦澀的笑說,瀟灑,你是個好大哥,可你不能手軟,你軟了兄弟們都完了。
陽光已臨近正午,小齊所從橋上過來說,該散了,英雄收工了。
大坤將廢報紙包著的兩條煙遞上,瀟灑壓低了嗓子說,網兜中間的哪盒餅干。瀟灑的手在英雄的手腕上緊緊一捏。
英雄淡然一笑,說,哥幾個再見。白亮的禿瓢在陽光下象一盞巨大的白熾燈搖晃著,那一身灰撲撲的寬厚身影披一身寂落的就遠去了。
瀟灑目光中就有了深海一般的憂傷,瀟灑說,回吧,英雄還有一年多哩。
小齊所檢查完廢報紙包裹的煙和網兜里的餅干後對英雄說,你沒多長時間了,一年過得很快,熬熬就過去了,記住別惹事了。
英雄露齒一笑說,哪能哩,齊所。這大半年的政府沒少教育咱,我還指望著減刑呢?
小齊所嘆了口氣,重重的在英雄肩上拍了一掌說,別當我不知道,你和灌頂之間別再斗了。能成朋友比做敵人好,再出事對誰都沒好處。
英雄接過東西說,齊所,我有分寸,我英雄腦袋靈清著哩。
小齊所說,二隊你籠好了,這一個月二隊不錯,別驕傲了。
哪能哩。英雄說,齊所你就放心吧。
英雄對牢舍中的同犯說,都給我背個身去,小眼你他媽的給我招呼著,誰他媽的回頭給我往死里砸。
小眼從上鋪直接蹦地上了,小眼咋呼著叫,听見沒,都背過身去,別找不痛快啊。
英雄撕開了中間的那袋餅干,那年代裝餅干的是紙盒,外包裝袋是紙袋,英雄覺不出異樣,拿指捏紙盒底,覺得硬實,掀開了盒底見盒底夾層里用漿糊粘著一溜煙十元的票子。
英雄揭了票子卷一筒塞襪子里,將餅干放床頭,拿兩盒煙丟給小眼說,給大伙兒分了吧。
一遍濃濃地煙草味遮掩了牢舍中撲鼻的異味,英雄躺在窗口的鋪上,眼神里忽然就有了一片深藍色的憂郁。
一片丹紅的楓樹林,蕭見孤單的坐在一地的落葉里。
山坳里四五戶泥土牆的黑瓦頂在光影的樹木里就像是一塊塊黑魁魁的石頭,兩山間一條白帶似的山徑彎彎曲曲的隨著山勢延伸到坳底。
蕭見在天門口已經住了一星期了,張眼是山,閉眼也是山。
一面臨水的天門湖岔子,離著有兩里路,蕭見沒去過。
山野靜靜地,無風。
蕭見在等大頭,蕭見沒換洗的衣物,前陣子拿三十元讓大頭去買。
蕭見只一身衣物,短褲和白背心晚上洗完澡就洗了晾上,白日里就能穿了,身上的單軍衣是強子的,自已的早叫血糊了,讓白少年裹著石頭沉江了。
單軍衣好辦隨時都能洗,一條單軍褲都結出了汗漬,老遠蕭見都能聞著汗臭味。
蕭見想大頭再不來,明早自已真的要出天門口了。
很寂寞清冷的一片心境,蕭見在無所事事中就覺得孤寂起來,蕭見從上衣口袋里模出個煙盒,煙盒里早沒了紙煙。
兩條飛馬煙,一條給了大頭,一條連發帶抽的就沒影了。
蕭見拿張廢紙撕成條,從煙盒里捏一戳煙葉絲卷了。
蕭見還不習慣抽煙絲,很凶很嗆的土制煙葉有股子辛辣味。煙葉是大頭表妹纓子給的,十六歲的纓子總愛臉紅,一條油黑的粗辮,眼底水汪汪的。
纓子沒上完小學就在家做事了,他哥趙紅衛早出晚歸在趙下屋的牛頭山采石場做活,一天七角。除農忙季節家里的農活一律纓子做。
纓子無時不忙,總是從早忙到晚,那柔弱的身軀里散發出來的力量很多時候都讓蕭見震撼。
蕭見叼著喇叭筒從楓樹林里往下走,山勢很陡峭,不時有受驚的鳥雀驚飛而起。
一片清亮的溪水隨著山麓流淌,陽光暖暖地。
蕭見月兌了單軍褲,赤足站在溪水里,白生生的胳膊和大腿一片雪白。
蕭見看著瘦,其實結實,肌腱子肉一條條緊實。
蕭見將單軍褲按水里一陣猛搓,覺得洗不干淨,蕭見回身上了溪坎從田里抓了把黑土揉在軍褲上,黑黑的污水在鵝卵石上的揉搓里躺出一片污漬。
蕭見躺在一片綠中帶黃的野草里,單軍褲在被陽光烤的溫熱的青石上逐漸退去了那種水綠的顏色。那年代的軍衣軍褲都是薄的確涼的,不吸水易干。
蕭見已經要睡著了。
陽光烤的蕭見雪白的肌膚泛出一片紫紅,也不知過了多久,蕭見腦子里就糊涂了,滿是紅旗中學的影子晃來晃去,一突嚕清晰一突嚕模糊,有時近有時又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