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早就醒了,睜著眼楮瞪到天亮,丁父帶著去賓館旁邊的小館子吃了飯,然後回賓館打听,11點鐘賓館有免費車去火車站,于是丁父說和青衣一起去火車站,三個人回房間看肥皂劇熬到10點半,青衣拖著旅行箱來到停車場,一個大叔蹲在車前抽煙,青衣問他︰「師傅,這車是到西客站不?」那大叔抬頭瞟了青衣一眼,說︰「沒這麼早,得11點才走,先上去坐著吧。」青衣把行李箱放在座位旁邊,丁父他們坐在後面一排,三人都沒怎麼說話,青衣開始數羊,將將數到兩千七百五十六的時候,有上來十來個人,穿著鐵道部的制服,在下面抽煙的大叔跟在最後面,也上來了,發動,關門,倒車,溜著溜著出了賓館。
青衣側著頭,看著窗外的高樓和巨大無比的立交橋,晚上看的不是很真切,現在坐在車上從立交橋里穿梁而過,更覺得不一般的霸氣凌人,一種不自禁地令人俯首稱臣的氣勢,撲面而來,如猛獸一般闖入心房,將本就不安寧的內心肆虐得一片狼籍。及至遠遠地看到西客站,樸實的青灰色,簡單地幾筆勾勒,沒有絢麗的色調,沒有太多紅燈綠彩的招搖,遠看則大,近看則端,不見帝王,卻每處皆顯帝王之氣。
下了車,一路尋模著到了出站大廳,大廳左邊空蕩蕩,右邊整齊地擺了數十張桌子,桌子前圍著各自校名的條幅,桌子後是和青衣一樣年輕的臉龐,青衣拖著行李一路走過,過了清華大學,過了北京航天航空大學,過了北京化工大學,一張桌子上寫著「北京科技大學」,青衣停在桌子前久久地凝望,桌子後一個學生招呼出來,「同學!」青衣搖了搖頭,說︰「我不是你同學。」再一路走過,終于有張桌子寫著「北方工業大學」,青衣跟丁父和丁磊道了別,丁父囑咐青衣和丁磊經常通訊,然後又跟接站的老師說了「老師啊,我這孩子就交給你們了」雲雲。旁邊有學長過來,把青衣帶到一邊,說前一趟車剛走,要等下一趟過來,一起等的還有七八個人,還有家長,大家都不怎麼熟,也沒什麼話。學長話很多,從他嘴里青衣知道了他來自安徽,是半年前的春季高考考過來的,學校里這里很遠,校車來回大概要兩三個小時。跟學長扯了一陣子,有新生過來,那小子又被老師招呼過去了。青衣坐在行李上繼續數羊,數到一萬多的時候,校車終于來了,青衣看了看表,三點零八分,旁邊聚了二十多個同學,還有家長,話很多的學長又過來了。「同學們請跟著我,我帶你們去校車那里!」于是人都呼啦啦地跟著他走,兩個多小時的等待,讓很多人都開始長毛了。校車是輛兩截車廂的大巴,中間有個轉盤連在一起,開起來玻璃卡卡地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底蘊不錯嘛,青衣心里頭邪惡地想道。
校車出了西客站,路邊的景色漸漸荒涼,草木開始多起來。又往前開,草木漸漸地又少了,人和房子開始多起來,一路顛簸著,窗玻璃一路響著,終于看到了校門,校門不高,也不大,右邊一個柱,沒字,左邊一個柱,有字,寫著,「北方工業大學」。校門里就是一個轉盤,轉盤後一棟很舊很舊的教學樓,樓前一排高高尖尖的松柏,樓兩邊都有校道,校道兩邊是兩排矮矮密密的松柏,大巴車在不寬的校道里鑽著,吭哧吭哧地停在一個廣場上。帶隊的學長招呼起來,「同學們,我們到了!我們的大學!」旁邊座一個留著包頭的女同學噗哧地笑了聲,「很騷包是吧?」青衣低嘆一聲,女生止住笑,低著頭下了車。車下,有的家長一手扛著包,一手拖著孩子往車前面的房子走,有的家長手里扛著包,孩子手里也扛著包,一起往車前面的房子走,青衣扛著旅行箱,跟著他們往前走。房子里面是一個食堂的大廳,一排桌子後面坐著人,前面排著隊,青衣翻開旅行箱,把藏在外套里的5000塊錢拿出來,又找到錄取通知書和在家里辦好的手續條一起拿出來。旁邊路過幾個家長和孩子,很奇怪的看,青衣有點窘,象做賊似的迅速把東西揣褲兜里,拉好箱子拉鏈。青衣在幾張桌子前跟著前前後後地家長反反復復地排隊,最後看到點鈔機鯨吞了五千四百塊錢,心像針扎一樣地痛,桌子後的女人把錢整整齊齊地疊了一摞,對青衣說,「再交200元!」青衣說︰「為什麼?我不是已經交了五千四了嗎?」那女人說︰「還有200元是飯卡的錢。」青衣掏掏口袋,火車上買水花了5元,住宿交了60元,就剩35元了,青衣拉開旅行箱的半條拉鏈,伸手進去,模黑找到了放錢的那條內褲,捻出兩張來。最後女人給了青衣一個檔案袋,一張磁卡,還有一張五十元錢,告訴青衣︰「入學資料在袋里,一會自己看,磁卡收了工本費十五元,這里是找的五十元。」青衣退到一邊,打開檔案袋,里面是一個學生證,入學須知等等等等的東西,還有一張學校的地圖,青衣的宿舍叫八公寓,在學校最偏遠的角落。從學校正門進來,穿過教學區,學生宿舍區,廣場,食堂區,在沿著教師宿舍區一路走,走穿後青衣看到有片矮牆,從矮牆中間的缺口進去,就可以看見一個比學校廣場(停車的廣場)還要大的廣場,廣場盡頭有一座兩層高的黃磚樓,就是青衣大一大二的宿舍,校史稱「八公寓」,原是學校附屬小學的校區,擴招後把小學劃了出去,教學樓改成了工學院(後來分家成機電工程學院和信息工程學院)一部00級新生的駐地。
宿舍緊挨著兩面圍牆,東牆外是規劃中的京西五環路,北牆外是京西蔬菜運輸線西黃村站的鐵軌,理論上交通非常便利,京西蔬菜線的火車一趟接一趟,日夜不絕。不過要想到達這兩條近在咫尺的交通線,必須先剪斷牆頭的鐵絲網,再翻牆出去,鐵絲網是按學院老師要求用Φ5的鋼絲織的,在金工實習弄到銼刀之前,暫時誰也辦法弄掉它。因為宿舍樓是暑假趕工改的,住進去的時候到處都是石灰未干,電話只裝了兩部201卡機,一樓樓道一部,二樓樓道一部,有電話來,誰路過方便就接了,然後接話者就開始在樓道里用100分貝以上的聲音喊︰「219!徐再冉!電話!」等著一秒鐘,沒動靜,對電話那頭溫柔的說聲「沒人。」掛了。樓里每層40間宿舍,每間宿舍住6人,青衣班26名男生,佔了離電話最近的5個宿舍,不過青衣班的電話接線率是全樓層最低的。他們一直奉行「不擾民,不喧嘩」的原則,電話鈴響堅決不接,特別是離電話最近的宿舍213,某次電話又響,213中一片安靜,陳戳酣戰大菠蘿,小汪觀戰,雷標、馬仕九自習未歸,李逵歸家,米寧假寐。電話鈴連響三遍,連青衣都听到了。最後一個電信的哥們路過接了,接完朝對門就吼︰「213!米寧!電話!」據說話音未落,米寧直接一個雁落平沙,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從上鋪飛下,一手拎著褲頭,一手前引,嘶啞著聲音道︰「來了。來了。」大凡等民眾都入室臥談之後,樓層里的幾大騷人才出動去排隊打電話,反正說的都是家鄉話,再肉麻別人也听不懂。那時青衣住210,班里離電話最遠的宿舍,青衣第五個報到,因為第六個是貴州的一孩子,嫌學校不好,沒來,所以青衣有兩個位置可選,青衣選了近門的下鋪,上鋪住的是福建的小朱,跟青衣關系很好,家里開礦的,很簡樸的孩子,大三青衣交不起學費,曾經幫青衣墊過一年。青衣床對面是櫃子,大家都懶的鎖,所以牛蛙每周帶回來的零食都是過不了夜的。床頭平過去是一段空檔,塞著寢室的公用書桌,牛蛙父親送他來的時候,用風濕膏布把邊角仔細的貼了一遍,一個粗豪的外表下內心很細膩的男人。由于這是班里唯一一張不怕刮腳的書桌,世界杯看米盧的時候,上面曾經最多「坐」16個人。書桌過去,上鋪住著牛蛙,北京的孩子,因體型如蛙而得名,生日大青衣5天。下鋪留空,等待貴州的孩子。牛蛙對面,下鋪住著徐錦,學號1,也是北京的孩子,開學由學校指定的代班長。上鋪住著深仔,廣東清遠人,後來跟青衣合資買電腦的兄弟。宿舍對門是廁所,這個布局被全班同學詬病了4年,據他們交代,他們本來做著作業,看著書的,因為上個廁所,就順路進青衣宿舍看電視了。到了後期,甚至從201到209,電信的那兩個班都長期駐扎在青衣宿舍,跟青衣他們混的廝熟,以至于在後來的星際聯賽中被虐得體無完膚仍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