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纏龍燭台上,將盡的火光不順暢地閃爍著,甚至沒有同外頭陰霾天空中疏星爭輝的資本——燥熱的夏夜。
連聲音都是發膩的,「從官員乃至平民都已經感受到了‘魔法’的好處——走私犯的功勞。那些該死的玩命之徒,比耗子還能鑽空,我們堵不住所有的縫隙……商客怎麼說來著?這正是拓展商機的時候。洪水猛獸般的商機!」賈川(奉吉)那張嬰兒肥的臉皺縮著,將僅喝了一口的翼陽龍井放下,空空的茶幾讓他咂了咂嘴,沒有冰鎮甜酒,沒有搖扇的下人……連糕點都沒有。
烏木書桌後面,翼州牧寇玄(伯辰)在繚繞的霧竹香中閉著眼,伸指按揉緊繃的眉間——實際上,他需要揉的是整張臉,但那也不足以使他干澀沙啞的嗓音溫和一些,「商客……他們敏銳而貪婪,絕不會放過如此巨大的利益……人們沉醉于它的速度難以想象,魔法……」
「那確實是好東西——便捷、有效、引人入勝,銷路驚人。」賈川吸了下鼻子,拉扯衣領,一滴汗從他微皺的眉邊滑落到雙層下巴上,閃著油膩膩的光,「我們還需要再多一些時間去爭取到它的配方,如果我們無法自行生產,那麼……」
「那麼,利益之河上,你只能佔據支流。」寇玄毫無波瀾的嗓音應道。
「是的,極細小的支流……」胖胖的手指抽動了一下,「你?不是我們?!……寇大,你說好幫我的,聯合你我的權力足以壟斷這座金山。」
「是的,我說過……但現在我們不得不重新看待這個東西。」寇玄瞥了賈川一眼,「魔法……有人提醒我關注它的本質。」
「……我不明白,那是學究工匠的活。」汗滴落了,賈川用猩紅的舌頭舌忝了下厚嘴唇,「我們目前只需要商量如何同那些西陸的商家談判,他們就快答應了。」
「我也曾認為那不是我所該考慮的。」寇玄緩慢而沉穩地站起身來,「但它的影響遠超出了我的預估……我想我們有必要弄清。來!」
「……又是這樣。」賈川不情願地拖著腳步喘息地走到書桌前,用手撐住自己,他茫然地看著書桌對面那個熟悉的,卻從來都如此陌生的「朋友」。
寇玄目光掃過早已備在桌案上的東西,拿起一截木塊、一個火折子。
「東陸的東西。」他點燃了木塊,丟到書桌右邊緣的柴盆中,讓平凡而熟識的火焰慢慢舌忝著它,補充道,「我們的東西。」這句話似乎使得他的表情更堅定了一些。
隨後,他取出一張畫滿美妙線條圖案的紙頁,鋪展在桌面上。
「魔法卷軸。」賈川盯著它。
寇玄深吸了一口氣,用一塊圓潤的藍色石頭——上面的符文光澤流離——握在手里去觸踫那卷軸,「然後是魔法。」他閉上眼楮,而後睜開,念道,「FIRE!」
一簇柔潤的火苗從紙頁上躥起來,無依無憑地浮在藍色符文石的前方。
「它很漂亮,而且听話。」賈川的目光在寇玄的臉上游移,「什麼缺點也沒有。」
寇玄不答話,握著石頭的右手調整著火苗漂浮的位置,左手打開了寫著「火之材」的鏤金槁木盒子——上面劃分出精巧的小格子,每個格子都放著一些奇怪的材料,格子與格子的間隙里夾著小標簽。
他取出了一枚硫砂粒,投向那火苗。
兩者接觸的剎那,火苗包裹住硫砂,快速地團成了一個如同實質的小球,隨著寇玄手中石頭的牽引,迅捷地沖上半空。它張狂地釋放著熱度,仿佛一顆脈動的心髒。
賈川皺皺眉,看著火球片刻的跳動後,因硫砂焚盡,又恢復成了火苗。
寇玄的表情更加冷漠起來,動作也越發利索,他跟著投入鐵塊,火苗張開懷抱接納了它,同時消耗著它。焰心透出冰冷的藍,和一股想要伸展的**。
「刀……箭……錐!」寇玄念道。
盡管變化很粗糙,但火苗的形狀確實正扭曲著,想要達成他的意願,化作他口中的武器。只是鐵塊很快耗盡了,形狀也無法繼續維持。
「退開些!」寇玄沙啞地告誡道,賈川依言做了。
然後是玻璃,它落進火中,急速融化的同時轉變著多樣的色澤,緊接著是膨脹……響亮而灼熱的爆炸迫得書桌旁的兩人都掩住了臉面。
紙頁燒盡了……或者說,它消散了……
「什麼感想?」寇玄放下藍色石頭,坐回那張冰冷不變的水桐木曲紋椅。
賈川的眉頭鎖起來,遲疑地回答,「奇妙?……方便?……有效?我不明白你想說的本質……」
「非常有效……簡單而且威力驚人。」寇玄注視著那塊石頭,它的顏色變淡了許多,連體積也縮水了,「這意味著……難以掌控的危險。」
「危險?……我們可以控制住它,我們會將力量的核心握在手里!」賈川的眼楮明亮起來,「如果你只擔心這個,想想吧,就像弓箭刀槍在我們手里,而平民只會拿到殺豬切菜的刀。想想吧,你用的是梧桐木質的紙頁、精粹的火之材,這些都是優質到只為官員大戶準備的材料!我們可以繼續抬高價錢……」
「可我們不了解它,這還只是冰山一角……」
「我們會了解它的!」賈川尖銳的聲調讓兩個人都感到有些驚疑……他發了個抖,平靜下來,絞著雙手說道,「會的,那些西陸的商人已經答應,只需要我們付一些錢,它們就會將制造的工藝賣給我們。我很快就能搞定……」
「你看這個。」寇玄淡淡地打斷了他,將先前那個柴盆擺回中央。
「……木炭和灰燼?」賈川又開始發抖,汗水像蠕蟲一樣遍布全身,他煩躁地舉起袖子擦著臉。
「是的,火滅了,木塊成了焦炭,灰燼。它們還會被用在其他地方。這才是天理,有死必有生。」寇玄出神地注視著漸漸焦黑的木塊,「而魔法,什麼都沒剩下。它讓我不安,最後一定會出事。」
「可是西陸使用魔法已經好多年了,它們的繁榮和富裕已經超過了我們。我沒有听聞過災難,如果會有,西陸的商人不可能繼續售賣這些魔法。」賈川的語速快得讓他後悔,無法壓抑的喘息讓他感覺自己像窘迫的幼兒。
「商人……」寇玄的眉頭更緊了,「他們對利益的忠誠壓過了對任何旗幟的忠誠。他們不在乎帶來災難,只要價格恰當,他們什麼都會干!」
「可我們沒必要擔心他們,有句老話叫做︰貧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我們站在最有利的位置。」賈川挺直身子,想把自己眼中的堅定傳遞給對方。
「他們遠比你所想的更可怕,粉飾和蒙蔽是他們最拿手的伎倆。這就是我擔心的,他們隱瞞了魔法的危害。」
「所有使用它的人都在看著,如果有危害我們會及時發現的。他們也許能蒙蔽我倆,但蒙蔽不了所有人。到時候再……」賈川的五官漸漸擠壓在一起,感到焦躁的火焰在燒灼著自己。
「民眾善用他們的眼楮,而非頭腦。」寇玄搖搖頭,截住了賈川,「奉吉,听我說……你該明白,一旦……」
「是的!好吧!我不明白這些……你總是對的!」賈川月兌力般跌坐回他的椅子,撞得相連茶幾上那杯龍井潑灑出來,「現在,我關心的是你的決定……等等!封鎖港口的傳聞難道是真的?」
「你關心的是你的錢,老朋友,它使你失去了判斷……」寇玄看著那張胖胖的臉漲得通紅,嘆了口氣,「是真的,蓋了章的榜文就在我案上。在完全弄清它的真相前,我們必須阻止魔法的流入,哪怕犧牲其他利益。」
「……你已經決定了,還叫我來做什麼。」賈川別開臉,站了起來。
「光是翼州港口的封鎖還不夠,還要阻止他們繞向內陸其他的港口。」寇玄推開那個柴盆,再抬頭時賈川已經走出了他的書房,「奉吉,船隊的統帥權在你手里……」
「我明白了……」胖胖的身影拋下這句話……
賈川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州牧府的,像是身體自己飄進了僕從的轎子。天空很灰暗,但是還不夠灰暗,那些總是被比作眼楮的星星讓它覺得厭煩,盡管他壓根沒有揭開簾子看它們。
街道上依舊熱鬧,翼州本就是肥沃繁華之地。自海上通路被發現、商會成立之後,外陸的商客已經習慣了在這里龐大的港口停靠、交換貨物。夜晚的市場燈火通明,人流更勝白晝,借著黑暗的掩護,總有超乎尋常的交易在發生。"也許不是星星,是其他的什麼……在看我,賈川突然意識到。柔軟的感覺包裹了他,比「天上人間」的妹子還柔軟。他保持了那份焦灼煩躁,但卻安定下來,像在品味微辣的開胃菜,等著一份值得期待的正餐。
不知來處的街道拐角中,一只手取出兩顆尖瞳的眼球,將艷麗的蝶翼捏碎成粉末灑在上面,念道︰「DREAMS!」
視覺的媒介在那瞬間扭曲了一下,什麼東西月兌離了它的約束。街道上的眾人不自覺地抹了下眼楮,一縷風塵?
叫賣、游蕩、交談都毫無漣漪地繼續著。
「金錢一旦作響,壞話隨之戛然而止。」一個聲音在賈川耳邊響起。他不由得挑起眉毛,而令他驚訝的是自己竟然如此自然地接受了這匪夷所思的發生——獨坐著的轎子里多出了另外的陌生聲音。
「什麼?」他輕聲回應,找尋來源。
「一句箴言,用來堅定聰明人因不被理解而動搖的心。」那個人就坐在賈川身邊,穿著東陸聞名的文心坊琉璃錦長衫,有一副精致白皙的年輕容貌,他在顯得擁擠狹小的轎中仍舊優雅地對賈川做了個敬意的手勢,「比如您,大人。」
「你是誰?」
「斯瑪特•比森尼斯曼,一個想要得到您的友誼的……生意人。」
「西陸人?比森尼斯曼……」賈川撇了撇嘴,感覺額頭有些發緊。
「我們听聞您對魔法的興趣,因此帶著極大的誠意來尋求合作……」
「現在不行了,寇大做了決定,誰也動搖不了他的主意。」賈川回答道,不自覺扣住了雙手,骨節發白。
「不不不,與他無關……只是您,南境海軍總督-賈奉吉大人。您才是東西大陸間的橋梁。」
賈川抽搐了一下,他看見那雙明亮的藍色眼眸中,自己的臉清晰威嚴起來。
「只要您有心,不只是一個翼州,整個東陸都將體會到魔法帶來的好處。屆時,您將收獲感激、贊譽、艷羨……」斯瑪特的聲音帶著跳躍的歡愉。
「可是,寇玄一定會阻止的……他有這個能力。」賈川*著嘴唇,他想要傳達出憂慮,但心情像海潮一樣上升,催促他推倒最後的障礙。
「大人,我奉命而來,只求爭取兩個人的恩澤。一個是您,一個……是東陸的皇帝。」
那聲音仿佛撥開了遮掩皓月的雲霧,潮水溢過了堤壩。浪濤上,海風把一面傾倒的帆船扶了起來,使它直濟滄海。
「金錢一旦作響,壞話隨之戛然而止。」賈川吞吐著夏夜甜美的氣息笑起來,「你的東陸話真好。」,他贊嘆道,同時感覺到了強烈的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