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郭向東。一個身材瘦高的年輕人。
很多人,小時侯都有著不為外人知道的不光彩的往事,或者是長大後回想時,仍然心碎的記憶。關于他,能夠立即得到厘清的事體便是如此。無法確定在什麼情形下,或者說是什麼原因所導致,小時,他患有嚴重口吃的毛病。僅就他而言,這不光是件不光彩的糗事,也是個灰色的記憶。這種記憶令他在快樂的人們面前顯得羞怯和自閉,並且留下烙印。值得慶幸的是,這種痛苦的事件提早地磨礪了他,讓他在克服了這個語言功能障礙之後,獲得了更多的毅力和心智。這應驗了先賢的思想︰只有磨難才能鑄造非凡。這種特殊經歷,如同一種功效持續的催化劑,仍然對他起著深刻的刺激作用。好比一個臭雞蛋拋了出去,不小心還就砸在他這棵盆栽的大蔥上了,雖然味道不對,卻發揮了神奇的助長威力。
獨自一人沿海岸沙灘,向前漫無目的行走時,因為強光照射的緣故,郭向東的眼楮不時地眯縫著。為了這次出游,幾天前他曾特意準備了一副太陽鏡,如果不是早晨出門時遺忘在家里,此時戴著太陽鏡觀海,不光有派,也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而現在他只有默認這種遺憾,無精打采地繼續向前走。
走到一道灌木叢生的土崗時,他才感覺到視覺的疲勞得以緩解。那道土崗,順勢向上盤伸而去,一直到遠處的半山處。形成了一道視野的屏障。
繞過那土崗,又是一片視野開闊的沙灘。沙灘呈平緩上升的坡狀,同樣延伸到了那樹木林立的半山。這里游人絕跡,已經遠離了游樂場,顯得格外寧靜。
近海沙灘平整而光潔。尤其,被海水沖刷過的地方,更是平整如鏡。
小時候,郭向東綽號小磕巴,這個綽號早年對他的心理形成嚴重不健康的影響,上小學時他幾乎恐懼周圍所有的同學,甚至和住家附近嬸子大娘們踫面都令他心里發毛,如同做賊一般盡量地躲避她們。現在這個需要穿過時空之門,跨越漫長時光隧道才可以找尋回來的童年雅號,在無意識間被他回憶起來。他有些刺痛的感覺,淡定之後又覺得有些好笑。倔強的嘴角上劃過一絲自嘲的笑意。
這是七月里一個晴朗的午後。嫵媚的陽光,將大地和海面照耀得分外清澈和妖嬈。海風習習迎面吹來,他習慣地雙手揣在褲兜中,迎風佇立,眺望大海,一種淋灕的酣暢感迎面襲來,當真是格外的心曠神怡。
側目放眼望去,那一片銀白色遼闊的沙灘,在明媚的陽光照射下,正在沙礫閃爍,芒光四射。它是如何積澱堆積而成的呢?恐怕這該是個問題了,一個短時間內無法參透的問題。應該說,那是個必然。或者是,天地萬物造化過程中的一個偶然。
時間緩慢地流淌。向東無意沉思和冥想,更沒有必要去思考與眼前這美麗風景無關的其他事情,那樣做的結果或許是不恰當的,甚至是大煞風景的。必須做到消遣、松弛,直到淡定,這是個須提升到戰略上的態度考量。他有了個想法,想去趟一下海水。這種念頭甚至強烈起來,驅使他斷然月兌掉鞋子,挽起稀松的褲腿,露出干癟細長的大腿,既謹慎又慌張地走進海水里。「說不定水里會有魚?」他猜想。于是他躬下腰去,象一只干瘦碩大的海蝦,在水下仔細尋找。事實證明,他沒有發現魚,也沒發現海星之類的生命出現在水中他能視察到的範圍里。他亢奮地抬起大腿,晃動著身軀,換了一個區域,繼續努力搜索。結果,依然一無所獲。憤然之下,他做了個足球教程里正腳面踢球的動作,射出去一道威風的水線。
柔姐,帶來一道光芒,象一只動作伶俐的狸貓,從土崗的折角處閃現。遠處向他揮臂,帶著一臉明媚燦爛的笑容向他走來,這令他的郁悶頓時化為無形,他也揮揮手。
柔姐身著白色長裙,格外青春的裝扮,象一只蹦跳的小鹿從坡上小跑下來,笑問,「海水暖和嗎?」不待答話,也麻利地除去鞋襪,撩起裙邊,露出雪白刺眼的小腿,興奮地沖向水中。
惡作劇念頭閃現,他彎腰拘起一捧水,向她撩去。柔姐頓時高聲驚叫,落慌而逃。可她也並未示弱,咯咯地樂著發起反擊,雖未能佔盡上風,卻也斗志昂然,笑逐言開。
這般恣意打逗,也只是應了個情調。之前在公司里,向東在柔姐面前,可歷來是二小穿馬褂,規規矩矩的。
相機快門傾落的喀嚓聲響起,另一位不速之客悄然而至。強哥高大魁梧的身軀傲然挺立在沙灘上,手中舉著一部大廣角相機。
打逗游戲嘎然而止。向東舉手和強哥打招呼,然後悄聲用夸張的語氣和柔姐耳語︰「你的尾巴來了,麻煩可大了。」柔姐差點笑噴了,同樣壓底嗓門說道︰「我哪有這麼大的尾巴?」
「你們說什麼呢?」強哥覺察到尷尬,進退兩難,斂住笑意,一臉莊嚴地問道。
場面有些肅靜。「去吧,別慎著啦!」向東故意高聲說道。為的是能讓強哥听清。
「不去!要去你去。」柔姐的大小姐脾氣頃刻間上來。
「一起吧!我照相。」強哥找了說辭,顧示大度。
向東把柔姐推上沙灘。沖著強哥誠懇地說︰「我就不夾中間了,免得被你們當成黑8給打了。」然後幫柔姐把地面的鞋子拾起遞給她,示意她跟強哥一起離去。柔姐的臉色變幻的速度就象夏日的天氣變化一樣快,一臉寒霜,無動于衷地看著他。柔姐的脾氣他是知道的,他做出一副央求的表情,再三遞眼神兒給她。
僵持有頃,柔姐終于一言不發地緩緩移步,向前面五十米處半坡上,一艘廢棄的魚船的方向走去。遲疑片刻,強哥也和向東揮手告別,尾隨而去。
向東透了一口氣,可把這兩尊大神給請走了。
強哥對柔姐的愛戀攻勢已經到了公開不掩飾的地步。向東想到,也許強哥會借此機會向柔姐進一步做敞開心扉式的表露,或者直接攤牌。攤牌在玩牌的專業術語里叫SHOWHANDS。
強哥,全名水明強。在公司的年輕人中,是一個比向東早三年入職的刀把子級的人物。最初時,據說強哥和公司里的其他年輕人一樣,也很菜,很癟三。但是,憑借其獨到的眼光和超強的鑽營能力,強哥如囊中之錐,迅速月兌穎而出。兩年不到的時間里,強哥強悍地考取了物流師和報關師兩項資格證書,一年前順利地爬升到物流部經理的位置。得到公司上層,特別是公司的三把老總毛總的高度器重。在年輕人眼中,強哥不僅是個楷模,更是個傳說。聲名鶴起,權傾一方之類的贊美之詞,仿佛是專門為強哥準備的。強哥的強勢是不容質疑和挑戰的。
錐刀之末,將盡爭之,強哥也是個愛計較的人,很多方面和向東隔路。向東知道,在強哥面前說話辦事,是需要加倍謹慎和小心的。
沙灘上,印著強哥離開時留下的清晰足跡。
海水無力地拍擊沙灘。海水退落,沙灘上飄過海水深沉的喘息和海風潮濕的味道。強哥高大的身材遮擋住一片強亮的光線,他追趕柔姐的步伐無疑是急迫和強勁有力的。
結果會怎樣呢?向東還不能進行戰略上的預判。因為,柔姐的實力也是不容低估的。
柔姐大名韓柔,是個面冷色艷,比向東早出生兩個月的姐姐。
據說,柔姐的一位叔叔是位在區里擔任高級行政職務的領導。這樣的背景和來頭,使她在踏入公司的門檻時就理所當然地佔據了公司里的一個重要行政崗位。總務部里,她負責公司對外聯絡以及內部各種重要信息的傳遞工作,這是一個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公司上層視听的崗位。工作之外,不見柔姐和周圍的人有過深的交往,除少數個別人外,也沒有再多的人知道其來路。
柔姐那閉月羞花般的美貌,堪稱是艷壓群芳的。即使是不能傾國傾城,但至少是能使公司上上下下,*的老少爺們神弛魂牽、意亂情迷的。可以斷定,柔姐的的驕傲是不容小覷的。
一直以來,柔姐素以矜持和嚴肅姿態自恃,踫壁的仰慕者自不在少數。象強哥這樣,幾個月時間下來未被打消念頭的實屬意外案例。可見強哥的功力不凡。
海岸的另一端,象一把彎刀向遠方蜿蜒而去,和海平線連接成一線。一眼望去,蒼茫無際,海天一色。
有輪船在天際海天相連處過往,在天光變幻的陰影下留下模糊的輪廓,看上去象是一幅靜止的畫面,如同畫師在畫布上不經意涂抹上的班駁黑點。
這幅畫面仿佛是攝影師傾下快門的瞬間,不經意間成像在向東的感覺里。他象是一個淘氣的孩子那樣玩耍著,身體晃動神經兮兮地在沙灘上做著S型線程的踏步運動。這時,他要保持一種只有他自己才能夠感受和體會到的心靈上的寧靜,就象海天之間流淌的光線一樣靜止的寧靜。但不管怎樣,他總是還能感受到自己心境的飄渺,就象無形刮過去的海風一樣空泛,無邊無際。他意識邊緣滑過的不僅有以大海為背景,輪船行駛遠去的畫面,似乎還有飛鳥掠海飛行尖叫的聲音。
他感覺到空虛,就象藍天下照射的陽光一樣蒼白的空虛。他沒有立刻離去,他知道此時已經不妨礙那兩尊大神了。他看到他們在那艘廢棄的魚船邊上停下來了。如果此刻離去,他可能還會感到孤獨。
他覺到可以不用再去理會什麼。于是,就在一處遠離水面的干燥發燙的浮沙上躺下來,望著碧空和白雲,他發現蒼穹和大地是如此地接近。除此之外,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屬于他自己的那份孤獨。
時間繼續緩慢地流逝,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不知道為什麼,他听到柔姐呼喊他的聲音,那聲音听起來雖然清脆尖銳中帶著幾分飄忽,但能斷定那是年輕女孩子特有的清麗嗓音。
他覺得已經睡去,身心的疲倦似乎被沙灘下面的大地緩慢吸附而去。
柔姐召喚他的聲音繼續傳來。無奈,他懶散地站起來向他們走去。
走近時,他看到柔姐臉上冰霜依舊,站在船頭順光位置上,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使得她的臉色俞發顯得蒼白。強哥的臉色看上去異常狼狽,一臉鐵青,提著具有專業優勢的大廣角鏡頭相機,痴呆沉悶地站立在船尾。
看來SHOWHANDS已經結束了。他用了十萬個為什麼的眼色兒看了看柔姐,又看了看強哥。
「合個影吧。」柔姐發出冰冷的聲音。
向東隱約感到有事件即將發生,緊張的氣氛彌漫著。「過來!」柔姐的聲音听起來是個命令,向他擺手。
向東過去把強哥架在額頭的太陽鏡摘下來給自己戴上,然後沉默地站到柔姐身邊。強哥提著相機走過來。
一時間,三人象石雕般沉默站立著,空氣依然緊張和凝固。
柔姐,突然嫵媚無比地笑了,還真把向東給嚇著了。至于為什麼?留給心理學家去解釋清楚吧。向東感受到突來的異樣和不塌實的感覺,用沉默來維持著自己的鎮定。柔姐拍拍向東的肩膀,示意他站直了。對視中他看到了她目光中那種酷似做作的柔情。也察覺到柔姐修長光潔的手指搭在他肩膀時些微的顫抖。一縷神秘的他能感應到的幽幽氣息向他襲來,如此近距離的靠近讓他產生了恐慌,柔姐的頭輕輕地貼在他的肩胛上,被風吹亂的長發在他的眼前飛舞。
強哥慌亂地傾下快門。長時間遲疑地站立不動。
「還不明白嗎?她中意的人是你。」強哥仿佛艱難地拋出去一塊沉重的石頭,聲音嘶啞、斷裂和苦澀,臉上沒有習慣的笑容,誠懇、鄭重其事地發布了一道他自己至今尚不肯確信的消息後,神情又陷入莫名的沮喪之中。
海風在耀眼的陽光中吟唱,海鷗在海面盤旋遠去……
—向東長時間沒有反應,仿佛什麼都沒听見。
這倒成了一個無規則的游戲,怎麼會是這樣呢?
他們折返向海濱浴場走回去。
前方,大海浩瀚無邊,廣柔無際。韓柔走在前面,海風將她的白色長裙吹拂得飛揚起來,看上去象是一個在海風中舞動的仙子。望著她那被海風裹緊而凸顯出來的挺拔和骨感的身軀,強哥不由得依舊心痴。悵惘的情緒揮之不去。曾經熱烈的意念只能任隨那激越的海風飄散。
為什麼呢?強哥還難以理清心頭的亂麻。如此的困惑不是令他糾結,而是讓他悲憤。向東與強哥無言並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