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求使臣們今日離港。
和談沒有實質進展。南德那邊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吳建元宵也沒過完,連夜啟程回去了,留下一幫子做不了主的哈哈官。大求借口事已至此,和談難以繼續進行,提出延半年。這段期間,他們會幫助玉陵太子,看他是否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國君。若是有這個能力重建腐政後的新國,自然歸政于他。大周皇帝雖然明白這不過是對方冠冕堂皇的說法兒一,但也莫可奈何。大求手持玉陵太子的親筆信,上蓋玉璽大印,將大求說成是名正言順的盟國。大周對此無能為力,還得好吃好喝伺候著,臨末開個集體歡送會。
本來墨紫是船司的官,這種大場面輪不到她出席。但皇帝常常想到這個給他長臉的丫頭,有什麼事都不忘叫她一起。所以,這大清早的西北風里,她的鼻子和臉都凍僵了,還得中規中矩站著。不過,讓她高興的是,楊悄也來了。讓她覺著在這一群官員中,還有個同類伙伴。
雖然官階不同,所站的位置也不同,兩人還能擠眉弄眼,心情都好得多。
可那真地上前來說了一番客套辭,皇帝也客套回去,又開給對方一張禮單,奏著樂,給人一箱箱抬上大求的船去。
不過,墨紫瞧著,那些使者,包括可那月瑩,對大周的禮箱神情淡漠。大求一向以為漢人傲慢,其實他們入關這麼多年,仍將漢人視為低等,傲慢的究竟是誰,不言而喻。然而,心野了,能看得清自己嗎?
可那上船之前,最後說了幾句話,順便提出一個請求,「陛下,此次來都時日甚短,就玉陵之事雖未能達成協議,但我大求與大周百年相安之約仍在,今後自當妥善奉行。玉陵如今人心歸太子,若太子有德,大求會把理國之權交還。玉陵與三國相鄰,國土不大,一國有難,我等扶助也是行天道真義,不知情者誤會我大求不善,實有偏頗。眾神慈憫,無論他人作何是想,大求仍堅持幫玉陵度過難關。從港口出去,夾岸有數萬大周百姓,我請陛下遣合適之人送我大求船一程,以顯兩國友情,破無稽謠傳。」
可那的話讓人找不出理由說不行。這是大周官港,隨拉出一只船就足以風光開道。問題是,讓誰送?皇帝看看他的重臣威將,難下決定。看似只是從一程,但兩國相交,哪里是簡單得了的。便是知道對方偷取了布防圖,面上也得若無其事。而驛館著火,大求就算懷疑大周,卻什麼都不好說。即便有明證有把握,就只能裝作無事,一起演好這台鄰居友愛的戲碼。這便是政治。每一步要走得小心,率性而為的大氣之下都有精密算計,不過普通人看不透,能有幾個掀毛望皮的,就不錯了。
皇帝找中書令和各部尚書急議,很快就宣武連祁,蕭維,魏佳,墨紫和楊悄五人上前。
「這些年輕人當日因射鈴與出使的各位結緣,就由他們隨鴻臚寺卿代朕送上一程,也希望兩國之誼能傳承到後起之輩心中,保四國百姓享太平日子。」皇帝說出準備好的話。
這一行人選,年齡都不大,地位卻不見得不高,其中以武連祁為首的三位,都被認為將是下一代國之棟梁。而且,年輕人容易獲得百姓喜感,尤其墨紫和楊悄兩位新任女官,是上都津津樂道的人物,借此露臉,從此就恢復大周任用女官之先例。不過,另一層面,這五人組曾擊敗過大求,氣勢上更勝對方一籌,送行,顯示大周風度。總之,多重深意。
墨紫看到中書令回到他自己的站位,對後面的元澄說了句話。
元澄一笑,但目光就望向墨紫。
墨紫便知,這是他的主意了,垂眸思索把她也攬進去的目的。是想讓她借機打听豆綠金銀的下落?可那也不可能告訴她。
這時,可那對皇帝行躬身大禮,謝過後,上船。
所謂送,也有講究。不是各坐各船,而是大周送官們要上大求船,再坐自己的船回來。因此,蕭維發了兩艘船,一首一尾,張大周國幟。
楊悄很高興得走在墨紫身邊,「姐姐今後別杳無音信的,都在上都,見面怎麼這麼難?要不是今日皇上讓我來,我倆不知何時才能又見。我本來就沒什麼朋友,難得遇到姐姐這般投緣的。」
墨紫心想,這年頭凡是不安分守己的女人們,跟她都能推心置月復,而且被她逐漸往「歪」里帶。不過,多一個好一個。憑一己之力,不說能帶出武則天那時女權高漲的風氣,至少也給有志向的女子一塊小小發展的天地。
「事情一樁接一樁,我忙于應付,想著瞧你去,也抽不出空。這月二十五,我有姐妹淘的小聚,你不嫌嘰嘰喳喳說話累,就賞個臉來玩兒,在今今坊子曰茶店。」
楊悄啊了一聲,很興奮,「子曰茶店,就是新近要開張的那家茶點鋪子吧。我哥給我瞧過請帖,制作得很是特別。」
「店選在二十六日開張,是我那幾個姐妹湊份子自當老板,怕開張那日顧不上,就選在二十五日試營,聊天也不被人打擾。性子都是交不到普通朋友的,等認識了她們,你就不會是難得遇到我這麼個投緣的了。」女強盟多一有力會員。這麼下去,她應該考慮開個女子俱樂部,專收想飛出大宅的女人們。
楊悄張圓了眼楮,小小臉上無比向往,「我去我去,早認識姐姐就好了,那如今我也是子曰茶館的老板,讓我哥羨慕。他總說我讀了那麼多書卻找不到閨中好友,不如學女紅理家事還能找個好夫家。」
「你哥訂親了麼?」幫豆綠關心一下。
「沒有。他要求可高了,讓我爹娘頭疼。既要漂亮的,又要聰明的,還不能是嗦軟弱的,更不能是任性無聊的,要求一大堆,媒婆說一個他推一個。我娘連道觀道長都給托過了,可惜人家嫌棄他。」輕哼兩聲,當妹妹的很幸災樂禍,「我哥後來听說那姑娘給敬王府作了妾室,慶幸親事沒說成,說那樣自甘為妾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他呢。」
墨紫沒說,那位至今連妾還沒撈上,雖然是早晚的事。
「女人在一起,就是話多。」武連祁回頭看遠遠落在後面的墨紫和楊悄,「當什麼官,在家等著嫁人就好。」
「也不是啊。我覺得挺好。滿朝清一色男人面孔,有兩個這麼漂亮的女官,讓人眼前頓時開桃花。」魏佳的祖母和母親都出身于武林世家,為鎮國將軍這家添上了開朗之氣。
「開桃花?」武連祁不冷不熱來一句,「女子太好強,草命是也。媲如那宋墨紫,再美,男子也難動心。」
「我挺喜歡她。」魏佳全然不顧忌,「不過听說她是那邊的人,且和中書舍人元澄走得很近,雖不知是真是假,也只好先觀察了。」
「元澄?」武連祁和他老爹一樣是忠皇派,「四品的官配得上宋墨紫麼?皇上多半是要在王公將相中為她選夫婿的。不是說了,出嫁比照郡主。」
魏佳笑道,「不對不對,皇上說了她自擇婚配,她選上誰,誰就得娶她,不用皇上幫她配。連祁,你既然對她無意,別表現太好,讓她看中了可是要娶她當老婆的。」
武連祁斜他一眼,「听起來,你這是在排除情敵啊。」
「情敵算不上,不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爭沒機會,爭了就抱得芳心歸。」魏佳越說越帶勁,「白羽兄,咱們三人中,你的婚事最急。若不想娶個沒見過面的,倒不如爭取眼前這雙佳人好。天然去雕飾,真情真性,著實可愛。」
蕭維不吭聲,如今,每次見到墨紫,心就亂了。听魏佳說到她和元澄走得近,不由自主肅板著張面孔。豈止走得近?根本就是住在一個府里。
三人有志一同停下,等墨紫和楊悄先上船。
武連祁不耐煩,「既是我大周女官了,要有官樣子。嘻嘻哈哈,還叫人等,成何體統?」
墨紫回頭笑盈盈,「侯爺,皇上之所以讓我們來送人,就是要大求的船等的。大求傲慢無禮,在我大周國土之上居然漠視皇帝。他們讓送就送嗎?你們代表君子,我們代表女子。女兒身,就是大周傲慢回去的最好盾牌。大求的優秀兒女,輸給了大周的優秀兒女,這是皇上想讓每個人看到的。」
武連祁一愣,看墨紫那婷婷玉立的往前慢走的背影,吐口氣道,「此女實在聰慧。」
魏佳好象武連祁夸了他一樣,挑眉得意,「如何,咱們不管能不能娶到她,好歹也應該把她爭取到這邊來。她如今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拉到她,就等于多個人直諫。」
蕭維無法再沉默,涉及到黨政之爭,不是小事,「別想那麼多,我看,她也不屬那一邊。你們都說她聰明,她對朝中形勢尚不明朗,怎會選定一邊來站?等她把官當穩了再說。」
他們三個因為年輕,不是決策主心,對同一邊船司官員正惡意冷遇和排斥墨紫為大司正一事,不曾從長輩那里听聞。
等到他們听說了,也來不及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