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操!」吳勝利使勁扳動著那個破手柄,終于還是沒能剎住閘,小拖拉機羔子像個淘氣的孩子一樣被重重地摔了一跤才算老實,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
「你,你,你他媽的干,干,干啥吃,吃的。」胖子警察本來站在路中央那個有著紅白道兒的指揮台子上,可他現在已經從台子上逃難似地歪咧著跑了下來,因為吳勝利的小拖拉機直沖他的台子而去的義無返顧的樣子使他不能再繼續指揮若定下去。胖子警察的臉色也由紅彤彤在陽光下光彩奪目,不得不變成了暗無天日的土灰色。
本來吳勝利看見警察心里很膽小,可當他听到那警察如此結巴的時候,不僅偷著樂了一下,並且學著警察的樣子在原地轉著圈歪歪咧咧起來︰「我,我,我說,說什麼來著?對了,你听我,听我給你分析啊,我,我本來想停下來著,我知道這條道兒不讓小拖拉機通行,可,可是,我的工地就在這附近,別的地方又沒道兒,這是唯一一條通往我工地的路,不過我看見您老我還是很听話的,你的手勢是讓我停車,對,對吧?我趕緊剎車,是,是吧?可,可是,誰知道他娘的閘,不,不,不好使。那個破手柄快,快斷了。對,手柄就是換擋那個東西,您老知,知道吧?回頭我得找修理店好好修修。你,你看我分,分析的對,對不?」
胖子警察很耐心地好不容易听完吳勝利的話,氣不打一處來,怒氣沖沖地對吳勝利說︰「你,你,你他媽的學,學我是吧?看看,有,有,有你這樣的拖拉機,機沒有。仨,仨 轆。」
吳勝利轉過去趕緊看自己的那寶貝拖拉機,只見前邊少了一個 轆︰「不,不敢學,學您老人家,我,我也他娘的結,結巴。這,這他娘的咋回事,出來的時候,還,還四個 轆,怎麼一下就仨,仨 , 轆了?」
「你,你他媽的問,問誰?」
「我,我他娘的沒,沒問,問他娘的你。」
「你還敢,敢說沒學我,你看你結巴成啥,啥樣了?」
「我就是沒,沒學您老啊,我哪敢學您老啊?您,您老結巴得多,多有水平啊!我就是想給你分析,分析啊。我有自己的裝修公司,挺大的,改天請您老去參觀參觀,我本來沒開過這破拖拉機,我有小轎車,不是著急拉東西嘛?這東西不趕快拉回去,就沒有了,很緊俏的東西啊。可偏偏司機又,又沒在,我這老板不得親自上陣嘛?真是他媽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這養兵千日,倒用不上啦?司機他媽突然病重,他去醫院了,您老說,老娘病了,咱不能不讓去盡孝吧?您老也有媽吧?也有得病的時候吧?您老說是不是?這可是好東西,不管什麼縫隙,統統一,一刷了之。」
胖子警察被吳勝利說得一頭霧水,但還是很耐心的听他分析,看吳勝利沒有一點停下來的樣子,才不得不打斷了他的話︰「你,你說啥?你盼著我媽得病啊,還一刷了之,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
「不,不是。我哪兒能盼著您媽得病啊?盼不盼該得她也得得呀,您老說是不是。我就是想給你分析這,這個事。司機不在,她媽得病了,咱不能不讓人家去醫院,這破拖拉機就得我來開,我又沒開過,不熟悉,誰知道這東西還挺不好開?可是東西又挺著急拉。很緊俏的東西,不拉就沒了。工地停工都快一個月了,就等著這東西施工呢,再不開工就不能按期交工了,不按期交工得罰滯納金,我一個小破包工頭,不禁罰呀!我就是想給您老分析,分析,您老,您老就听我分析分析唄!」
吳勝利抻著脖子結巴著,胖子警察依然听得一頭霧水。最後他再也無法容忍吳勝利這樣分析下去了,于是就不斷插話,兩個人就互相結巴著,就像說書人說古代小說的那樣,「兩個人不由分說就戰在了一處,一時難解難分。」
兩個人抻著脖子像斗雞,臉紅脖子粗結巴得昏天黑地,一時招引了大群的看客。神鳥城人有個最大的特長,就是愛看熱鬧。源遠流長多少代了,別的東西都在改變,惟獨這愛看熱鬧的習慣依然沒有改變。
胖子警察掄了一眼周圍的看官,突然笑了︰「你,你他媽的走吧,真他媽,媽的沾什麼光,光的也有。我,我結巴,你,你他媽的比我還,還結巴。同是天涯淪落人,真他媽的忖,啊忖。」
吳勝利趕緊就坡騎驢想走,可是他那破小拖拉機還能走嗎?最後不得不由胖子警察找來拖車給他拖走了,當然吳勝利請了那警察一頓,倆人繼續結巴著喝得不亦樂乎才算拉倒。
吳勝利根本不是結巴,所謂的裝修公司也完全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個樣子,他也沒什麼小轎車,之所以那麼說,只不過就是糊弄胖子警察而已,說實在的,他所謂的裝修公司也就是流動帳篷,工程到哪兒裝修就到哪兒。一般來說就是緊靠半拉子工程的大牆臨時搭建一個工棚而已。這樣的工棚被風一吹,就會把一些掛在工棚外的破衣爛衫吹得翩翩飛舞。但是不管工棚到哪兒,那張唯一顯眼的巨幅照片必須佇立在外——那是他找顧如家的時候,得到顧如家的同意後與他的合影。他把那張照片放大了n倍,做成了廣告版那麼大,面朝外擺放在工棚的正面,對于照片為什麼那麼擺放,吳勝利饒有開放性思維似地解釋︰一來可以擋風避雨,二來可以招搖過市。顧如家是神鳥城大名鼎鼎的防漏公司老板,有他做後盾,裝修工程就很容易拿到手。並且有這樣的人物給他看家護院,那些工商稅務城管居委會什麼的就不敢管了。這就叫人家是拉大旗做虎皮,他這純粹是拉虎皮做大旗。
吳勝利得到了顧如家的防漏劑,整個包工隊簡直就像過節日一樣歡天喜地。
破工棚的外邊早就擠滿了身體單薄、衣服髒亂、頭發蓬松的工友們,他們緊緊得簇擁著坐在中間的吳勝利,紛紛擺出微笑的姿勢。高舉著手,食指和中指豎起來,打著v字,口中一齊高呼︰「茄子!」
一張全家福就這樣照成了。
吳勝利從座位上站起來,往前走幾步,轉身站在攝影師的位置,雄赳赳氣昂昂地開始訓話︰「各,各位工友大,大家好,今,今天,哦,我又結巴了,對不起,我還沒回來呢。各位工友大家好,今天,是我們裝修隊揚眉吐氣的日子,我們要記住今天這個日子,我們得到了顧如家老板的防漏劑,這是個了不起的事情,不要小看這個小小的防漏劑,它今後就是我們的生命劑,有了它,我們就可以在神鳥城裝修領域佔有一席之地,背靠大樹好乘涼嘛,我們有了顧如家這棵大樹,我們就永遠熱不著啦!我提議,大家鼓掌!」
工友們開始熱烈鼓掌,他們知道,他們都是從農村來的,都是為了掙錢來的,都想掙了錢干自己的事情的。可是最近停工讓他們簡直是度日如年,他們不想天天去欣賞神鳥城的風景,盡管神鳥城的風景很美。他們听說得到了防漏劑,可以重新開工了,打心眼里高興,所以听吳勝利這樣說話,他們由衷的贊嘆,所以把手拍得「啪啪」山響,把手拍得簌簌生疼也不在乎。
吳勝利看到工友們一片歡騰,更加精神抖擻起來,他雙手平鋪,向下壓壓,示意大家停止鼓掌,然後大聲呼喊︰「听我的口令,大家跟我一起喊我們的口號︰向天再借五百年,管叫神鳥城換新天!」
工友們個個挺直了腰板,張開大嘴,使出吃女乃的勁兒長短不齊地大喊︰「向天再借五百年,管叫神鳥城換新天!」
喊畢,吳勝利大將軍似的一聲令下︰「現在開始,卸車,開工!」
工友們馬峰似的嗡嗡著,四散開去。
晚上,忙乎了一天的工地安靜了下來。吳勝利的興奮依然沒有安靜,他招呼工友們一起開往了神鳥城最好的娛樂場所——霓虹燈閃得晃眼的「topone熱舞會所」。這是神鳥城最現代化的迪廳。這里每天爆滿,停車場實在無法容納,有的干脆把車往馬上邊上一扔。可警察「啪」一個敬禮︰「同志,你違反了《道路交通法》,請接受罰款!」車主因此不得不乖乖的接過單子,心里叨咕「還得去銀行交罰款,真他女乃女乃的!」當然了,吳勝利他們不用停車,他們的工地就在附近,一溜小跑就到了。
他們買好了票,通過了那條有著兩排小黃燈的幽暗的通道,再在正門**完了票,像打模黑戰爭一樣模進大廳的時候,突然放大了的聲音像月兌僵的野馬一樣撲進他們的耳朵里,使他們大有猝不及防的感覺。
來到大廳,像是掛在天上的大屏幕上一群外國男女正坦胸露背的吆喝著,震耳欲聾的音樂仿佛要把房頂震下來。大廳里激情四射的小伙和姑娘們,時而雙目冷峻,時而熱情似火。一向羞于下場的初學者,受環境的影響也紛紛加入。他們有的扭動著笨拙的大,來顯示自己的婀娜身姿。有的左右搖晃著腦袋,忘情的抽筋。刺耳的音樂里一男一女這樣的對唱著︰「搖搖你的頭啊,扭扭你的腰。搖頭好不好啊,搖頭真是好。搖頭真是好啊,不如摟著好。摟著就是好啊,不如上床好。誰說想上床啊,上床就是爽。爽呀爽呀爽呀,俺嫌累得慌。……」
「啊哈,咱們來著了啊。沒想到這麼精彩!」吳勝利雖然過去經常跳舞,但他只是去大眾舞廳,到這種高級的地方還是第一次,所以他一見這陣勢,本來興奮異常的情緒更加高昂起來。
吳勝利他們找了個雅座坐下。
學著別人的樣子,吳勝利也點了幾樣小吃,並且專門采納了一個工友的意見,一人要了一個雞蛋,在他們喝酒的空當,服務員小姐端著雞蛋上來了,分給他們每人一個。可分到最後,不知道怎麼搞的,蛋少一個。服務員很不好意思,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趕緊回去又端來一個。溫柔地說︰「這是誰的蛋,這是誰的蛋?」他們無不顯得很尷尬。站在旁邊的領班是個歲數稍大的小姐,她見狀急忙走過去,接過那小姐手里的盤子說︰「哪兒有你這麼問的?對客人要文明禮貌嘛。你應該這樣說,請問,哪位先生缺了個蛋?哪位先生缺了個蛋?」吳勝利他們終于憋不住哄堂大笑起來。
一陣「甜蜜甜蜜」的歌兒響起來。吳勝利擰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一副討厭的樣子。在大街上每次听見這個歌,吳勝利都會不由自主的說一聲「又是燒雞,什麼時候燒鴨?」于是他回頭問一個工友︰「怎麼這里也有這只燒雞?」那個工友笑了︰「什麼呀,別丟人了我的大經理,人家是甜蜜甜蜜。就知道吃!」
吳勝利哈哈大笑︰「是嗎?我一直听著是燒雞呢。」
音樂停止了,一位俏麗但又端莊的小姐走上小舞台,把手里的話筒呼呼吹了吹,滿臉微笑著說︰「大家晚上好,我是主持人阿秀。承蒙新老朋友的厚愛,我們舞吧迎來了新的生機,往後我們將在繼續過去經營理念的基礎上,大力推陳出新,希望給大家更大的愉悅心情、釋放自我、鍛煉身體的美好環境。今天我們特意邀請來了著名的韓國風六人組合前來獻藝,請大家欣賞,也請大家積極參與。」
吳勝利應該是個老追星族了,不論過去的還是現在的星們他都比較熟悉,可是他想了一圈,對什麼時候冒出來個韓國風六人組合還是一無所知,還著名的,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吳勝利怎麼一點沒听說過?什麼都是雲山霧罩?也難怪,我吳勝利不照樣忽悠了胖子警察嘛!
終于,隨著像溪水一樣飛流直下響起來的歡快的舞曲,一對對青年男女在舞池里飛蛾一般追逐、流星一樣滑行起來。吳勝利他們除了吳勝利,別人沒有會跳舞的,只能傻喝酒傻吃菜。吳勝利就不同了,他可是舞廳里的老手
吳勝利很有儒雅氣質的邀請一位漂亮姑娘︰「小姐,請您跳只舞吧?」
那位小姐隨著吳勝利步入舞池,吳勝利引導著小姐跳起了他最拿手的「帕斯」。在吳勝利看來,什麼舞也不如他自己闖出來的這個「帕斯」最能發泄自己的情緒。于是乎他們時而輕佻傳情,輕舞飛揚,時而咄咄逼人,豪情萬丈。
工友們看著吳勝利他們的瘋狂,更加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聲的呼喊,他們忘記了煩惱,忘記了壓力,忘記了自己,忘記了整個世界的存在。
正在跳得起勁的時候,吳勝利腰間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掏出了一看,頓時臉色陰沉下來。